“哦?此话怎讲?”段太后眉脚微挑,似乎来了兴致。
景砚轻笑,“母后运筹大局,朝政诸般大事皆入母后彀中……”
她说着,雪玉般的手掌不由得攥紧裙裾一侧,转瞬间又松开,深吸一口气道:“孩儿……不得不叹服!”
“呵——”
段太后低笑,忽的精光一闪,沉声道:“皇后是在埋怨哀家独断专行吗?”
景砚全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下意识地起身,垂头道:“孩儿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埋怨,对吗?”段太后追问道。
景砚张了张嘴,到底还是轻声吐出一个字:“是。”
“哼……”段太后闻言,声音一冷。
景砚惊,登时后悔自己不该出于一时激愤而顶撞了太后。她急忙抬头,恰对上段太后的眸子。初时疑惑,凝了凝神,才确定自己方才那一瞬,当真是从段太后的眼中看到了两分……欣赏。
大殿中突然静寂无声,侍立在各自主子身后的贴身侍女们,都屏气敛声,唯恐气息重了打破了宁静。
当着朝中重臣的面,同太后龃龉,如此局面,令景砚尴尬非常。
不自在的并非她一个人——
段炎眼看这大周帝国最尊贵的婆媳二人言语不和,闹了个彼此不愉快,顿觉如坐针毡。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便想要暂且告辞。身为外臣,还是不要掺和这后宫矛盾为上。
不想,段太后一眼扫过景砚,骤然失笑:“皇后怨哀家独断专行,然皇后联络英国公、联络众节度使,又是何意?”
景砚脸色煞白,忍不住辩白道:“孩儿担忧母后凤体难以承受……承受噩耗,一心想着要替母后分忧,难道……难道母后竟以为孩儿……”
竟以为孩儿有异心吗?
若是那般,自己又何苦按照哲当日的打算接阿睿进宫?
景砚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气苦。
段炎瞧着眼前情状,愈发不自在了,再次轻咳一声,躬身施礼道:“既然太后同皇后有要事相商,臣告退……”
不待言毕,段太后抢道:“之亮,你不必走!皇家事便是天下事,也是你宰相职责分内事。”
段炎于是只得告罪,尬尴地坐回原处。
段太后稳住段炎,又转向景砚:“段大人论起来,亦是你母亲的族兄,也是你的长辈。”
景砚心中隐觉不妥,却又无法辩驳。
段太后又道:“皇后若是如此替哀家着想,倒是你的一片孝心。只是……”
她深深地看了景砚一眼:“哀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哀家走过的路比你走过的桥还要多。便是当年……当年那等天大的痛事,哀家还不是照样挺过来了?”
景砚听段太后语气凄婉,心内也是一痛。
“砚儿,你还是太过年轻了……”段太后低声叹道。
景砚身子一抖——
砚儿?
她已经多久没听到姨母这般称呼自己了?
景砚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到的却是段太后已然回复冷然的模样。
“皇后以为自己凡事就考虑得周全、毫无疏漏了吗?”段太后反问道。
景砚尚未从太后之前亲近的语气中醒过神来,呆怔着,忘了回答。
“眼下情势,难道靠得武将手中的兵权,靠着几州节度使的维护,就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吗?天下还有个‘理’字摆在那儿呢!拎几把刀,杀几个人,便能弹压得住不臣之心了?满朝臣工如何交代?宗室又如何交代?”
景砚耳听得段太后几句话,越听越是心惊,秀眉紧蹙,拧成了个疙瘩。
她垂首道:“孩儿确是年轻,决断未必考虑周全,但孩儿仍旧觉得眼下外有北郑外患,内有不臣内忧,天子……天子新丧,觊觎大位者有之,猖狂不守本分者有之。所谓‘猛药去疴,重典治乱’,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段太后暗赞,面上却是分毫不露:“我大周虽自高祖时便尚武,但须知,刀兵之事,终非黎民之福祉。便是眼下,国库不丰,大位虚悬,我大周断不能内里先自乱了,不然就是给那北郑伪朝机会趁虚而入。皇后的心思,哀家懂。凡我大周之人,无不想重现高祖荣光,但‘徐图渐进’四个字,皇后你要牢记在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