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_作者:左男(8)

2018-04-10 左男

  我艰难地说:“你哥开了什么条件?”

  阿碧寥落地望着洞外明亮的天光:“轮不到他开条件,那人要我哥把人还回去,否则就把我抢过去,我哥不肯。陈平升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都是要嫁过去的。”

  一想到今后要跟阿碧分离,我的心就像被撕烂一样,眼球酸胀,我一把抱住她:“不行,我们想办法,一定能把你留下来的。”我想到母亲,“我妈妈,你知道我妈妈吧,她在江浙一带可有名气,生意做得很大,我去找她帮忙,一定有用。”

  阿碧拉住我:“素素,你现实点。”我愣住,回望她。

  “有些事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阿碧说,“陈平升这几日愁白了头也没想出办法,他不算个好父亲,平时也不怎么管我,但也没穷到卖女儿的地步。”阿碧把我的手放在她的手心里,像握着一块暖玉,“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帮我想办法,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

  “要是你先死心就好了。”

  我张嘴,泪水先一步落下。

  “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走吗?”

  阿碧宽容地说:“今天来学校,我去办结业手续。以后不能见面了,我……不想留下遗憾。”

  为什么差不多的年纪,我还像个不知疾苦的小孩,而她已经不知不觉变得那么成熟了。

  我话语破碎,紧紧抱着她泣不成声:“阿碧,我舍不得你。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你来承担。”

  阿碧的吻像一场雪,纷纷扬扬落在我的额头,眼睛,嘴唇,下巴,我不管不顾回吻她,模仿她第一次在剧场那样,掠夺的,粗鲁的,蛮横的,可她完全不生气,也许因为她已经看开,我难受得喘不过气。

  第6章 第 6 章

  开学时,老师说的,陈碧同学提前结业了,跟随丈夫去了香港。说罢,深深看我一眼,肖春晓回头递来一张纸条,上面写道:阿碧早就和我们打过招呼,所以一直没告诉你,对不起,我们也不想让你伤心。

  老师没过多说明阿碧匆匆结婚的原因,还是肖春晓说:“她父亲站错了队,如今需要靠女儿救活自己的仕途。”

  课上什么也没听进去,我偷偷往嘴里塞了一块方糖,后来没忍住,又塞了一块,一块接一块,甜得要死,明明那么甜,我的心里却苦得说不出话来。

  突然之间,我想到了张幼眉,想到了母亲,想到了阿碧。

  后来我考去燕京,又去香港,辗转打听阿碧的下落。

  阿碧那样的容色,那样的妙人,无论到哪都自带流言蜚语。

  说她好,说她不好。

  我听一耳朵,却并不全然放在心上。

  也不是没再见过她。

  中国很大,要找一个人不很容易。但阿碧的父亲依旧在升官,和我父亲一样,很轻松的,我就找到她家的住址,但她不肯见我。

  那一年中秋。

  我就在她家楼下等她,从薄暮等到掌灯,门口一辆福特里,阿碧从里面出来。

  她弯着腰,身上披着一间黄绿的军人制服,里面套着鹅黄的洋裙,夜风萧索,裙摆拂动,她光着脚踝,看着凉津津的。

  阿碧似有所感,朝我的方向望过来,她的眼神中震惊多过于久别重逢的惊喜。她张张嘴,像在和我打招呼。

  我一路分花拂柳,从绿色萝卜花下钻出,哆嗦着浸满露水的嗓子想叫住她。

  只一瞬,她的腰上便多出一条手臂,结实地揽住阿碧的腰身。

  那男人国字脸,端正威严,敏锐的目光穿透层层镂花栅栏和萝卜花望过来,那种煞气,我的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阿碧突然握住他的胳膊:“进屋吧,我有点冷了。”

  男人从善如流地陪她进了大门,我眼睁睁站在大门外,目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那一刻,不知为何,我有种强烈的预感,阿碧看见我了。

  她看见我,但她不想见我。

  这个念头像张蛛网将我紧紧包裹。

  往后我发出的信一年年石沉大海,慢慢地我就不再给阿碧寄信了。

  那时我长大成人,性子仍然天真,盼望有一日再见她,能握着她的手,笑着告诉她:“阿碧,我有钱了,我也有自己的家,你不需要再为你父亲出力了。你可以和我住一起,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我盼了很多年,一遍遍打着腹稿,又一年年更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