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轻瞳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她用手将笔扶正,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虞人的鼻尖良久,方才说道:“荒谬。”
虞人仿佛就是在等她这句话,急忙忙献上证据,“你还别不信,我都打听过了。她就住在偏殿里,崔珏和檀姐姐聊天的时候我偷听到的。”她故弄玄虚地停了停,勾着脚尖倒挂在竹简边缘,悬在霍轻瞳的眼前,敲了敲她的鼻尖,试探道:“你有没有在听我的话啊?”
霍轻瞳被虞人晃得头晕,于是捏住虞人的小腿肚子将她正着提了起来,警告道:“再扰乱我办公,就不给你吃墨。”
虞人从不挑食,从早到晚都只吃墨,因此拿捏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饿肚子。霍轻瞳自从知道她的这个软肋,简直百试不爽。她看到虞人乖乖地缩到了角落,仍旧拿起笔批阅奏折,最近凡间刚刚结束一桩大公案,结案归阴的魂魄们都排着队在等着审讯,报恩完结的归位,欠债造孽的还情,功德圆满者也可以造册成仙。
这都是最细碎的小事,霍轻瞳本可以让底下的判官全权处理,但是她却忍不住想事必躬亲。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下意识里总想着用什么填充记忆,她嘴上说不在意,心里却还是放不下。
今日呈上来的公案里有一名书生,连续十世的功德大善人,却因为前段时间的一桩酆都大案被牵连受害,不仅不能如期羽化登仙,还要再受一世的欺凌之苦,才能功德圆满。霍轻瞳看了崔珏递上来的奏折,心间一凉,朱笔一勾便是一记驳回。
崔珏晚间领了奏折,登时黑着脸过来理论。她作为判官里唯一的女子,执掌阴律司数百年,亦是正气凛然,秉公执法,为了避免被霍轻瞳当面驳斥,她身后的小官抱着一堆的法典,两个人一前一后颇有气势。
然而霍轻瞳压根没给她申辩的机会,开口便道:“崔大人来得正好,我将过去昭仁殿的法典礼仪翻阅了一遍,其中不通情理者甚多,我正想和大人一同商议,重新再整理编撰一套阴律。”
崔珏诧异,重修阴律工程浩大,岂是想当然就可以的?于是,她善意地提醒霍轻瞳,“此事事关重大,臣以为阎君可等鬼帝出关之后,再作打算。”
“崔大人难道忘了我是如何当的这阎君?”霍轻瞳眼角微扬,语气里带着些微挑衅,那副不把崔珏放在眼里的居高临下感,让原本就很不服气的崔大人更是厌恶,然而她仍旧继续颔首听命。
霍轻瞳说:“前任阎君为何被灭了元神?如今想来触目惊心。旧法鄙陋之处甚多,如果不尽快修葺,含冤者累世积怨,造孽者逍遥法外,见缝插针假公济私者害人不倦。阐垒与蠡帝勾结之事尚在眼前,人间自有国法家规,清规戒律,我酆都昭仁殿,难道不该因时制宜修正法典,证清者清白,还怨者公道?”
崔珏一时语塞,一个月前酆都刚刚平息一场大乱。前任阎君阐垒因勾结人间帝王,擅自借出鬼兵攻城略地,导致凡间九州大乱,数百人的生死运数遭到干扰,更有甚者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正因为阐垒徇私枉法,才招致杀身之祸,而霍轻瞳正是帮阐垒收拾烂摊子的那个人。霍轻瞳奉命接任阎君之位,除了平整昭仁殿结界,加固十八层地狱,还要校改凡人的命数,整整三十天,凡间三十年,不眠不休。
阐垒的罔顾阴律,不仅让昭仁殿蒙羞,更让原本腐朽陈旧的阴律重新发人深省。霍轻瞳以阐垒之事阐述修正律法之决心,崔珏思前想后,果然无可辩驳,遂言道:“那鬼帝那边?”
“崔大人只管放手去做,鬼帝那边我自有对策。”霍轻瞳扫过崔珏身后筛糠般的小吏,重新注视着崔珏,嘴角带着一丝疲倦,“崔大人可还有什么事?”
崔珏嘴唇微微抿起,勉强笑道:“原本对沔阳书生一案有些不解,想听听阎君的教诲。”
霍轻瞳对崔珏微微点头,见她往前走了几步,才问道:“这书生这一世本该位极人臣,得道升仙,我看他的命薄后半阙却变得杂乱无章,死不瞑目。你不好生安抚,为何又判他一世轮回,还是万刃穿心的死法?”
崔珏俯首回道:“此人生前的确颇有仙缘,也曾积攒功德无数。但因……因阐垒之事波及,他带军抵御敌时与士兵一起捣毁了一座城隍庙,按律凡人毁坏神龛,对上神不敬,理应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