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到得京城城门,讯使执着印信匆匆核对了无误,又跳上马直往皇宫驰去。
讯使是从西陲暨郡来的,一身皮袄沾满了风尘,两眼熬得遍布血丝,被小內侍引到千步廊,灌着冷风等了许久,才等到皇帝的拨冗招见。
进到内阁,给皇帝磕了头请了安,讯使自怀中取出一个折子,是千牛卫大将军卫瑾鹏的手书,言道卫国公病重垂危,望求陛下允准其回乡故里,侍奉老父于病榻前,以尽一个儿子最后的孝道。
周牧宸接过手书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将手书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全敬安。他抬了抬手,全敬安便自阶前跑下,替陛下扶了讯使起身。周牧宸先勉励了一番大将军在塞外的劳苦功高,再夸赞了军旅将士们的辛劳,讯使忙又跪了下来,直说为国尽忠肝脑涂地都乃职责所在。
周牧宸点头道:“朕还是太子时也曾在西陲领军两年之久,风霜雨雪都与你们一般无二,知道你们驻边艰辛,朕已准备了越冬的粮草御寒的冬衣,你来之前就已着兵部尚书卓领差送,一应妥当的,想是会先你一步到达西陲。”
皇帝慈眉善目,做下属的哪能不心领神会,讯使立即又磕了个头,伏在地上道:“谢主隆恩。微臣代西陲二十万军士谢陛下厚赏。”顿了顿,又道:“卫将军请命回乡侍疾一事还望陛下……”
“卫国公乃国之重臣,功在社稷,而今老迈,朕心中也甚忧心。朕早已派人赶往卫郡探望卫老,随行的还有太医院的太医。你回去与卫将军说,不必忧心家里,男儿志在四方,望其勉力边戎,为国尽忠!”周牧宸打断讯使的话语,说完敛着神色扫了全敬安一眼。
抱着拂尘站在皇帝身边的全敬安会意过来,在袖里摸出一张单子,唱喏着给讯使带回西陲慰劳戍边将士的物什,尔后扬着笑脸将讯使客客气气的请了出去。
大殿中空荡荡的,只余了周牧宸一人,门窗都开着,冰冷的风四面八方灌进来,撩动他海底游龙的锦袍,满室静谧。
他沉眉想了一会,扬声唤到:“小全子,传曲斌来见朕。”
沈纤荨陪她母亲到沾香寺进了香,因着是王妃出城,侍卫们全都跟了去,还带了几十个小子,将寺里前前后后都把守着,不许放一个闲人进来的。这一来一回,颇费了些时候,回到府里时,天色都将暗了。
马车才驶到仪门外,几个仆妇举着灯笼,奉命留守在府里的思源已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一面攀着车辕掀起车帘子,一面低嚷道:“小姐,你可回来了。”
书瑶在马车里将车门启开,横了她一眼,当先从车里钻出来,又摆了高低机子,才扶着沈纤荨下车。
“小姐!”思源又嚷了一声,欢喜溢于言表,“殿下派人送信来了!”
沈纤荨扶在书瑶手腕上的手便顿了一顿,面上虽还持重着,眼里已现出薄薄的光。思源满脸邀功,与书瑶一左一右伴着她家小姐去了前堂偏殿。
睿王府的幕僚章敏之正候在殿中,见睿王妃莲步进来,忙上前请了安,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只扁扁的信匣,珍而重之的呈上了睿亲王的书信,恭敬道:“殿下在允州一切安好,此行也顺利,天寒路远,怕王妃忧心,故差微臣回来与王妃回禀一句。”说罢才又行了礼,躬身告辞。
沈纤荨道了声辛劳,吩咐丫头打灯笼,将章大人好生送出去。转过头看到思源和书瑶都站在廊下抿着嘴笑,她挑了挑眉,自往寝殿去了。
周牧白的家书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素雨笺,多半是沿途的风土人情,偶尔发生的小小有趣的事儿。她此去允州,为的是赈灾粮款被贪墨之事,信中却只字未提民生之潦倒,百姓之艰辛,想是不愿纤荨挂心,但纤荨知道,她必是时时以百姓为己任。
短短几句相思情谊,素雨笺写到最末,牧白道:允州诸事皆顺遂,迟则岁前,晚则大年之后,必回京相见。纤荨吾心,念念如琢。
纤荨本是端坐在贵妃榻沿,一字一句翻来覆去的看,直看到“念念如琢”,脑海中浮现出牧白长身玉立的身影,略旋过身,对她清朗一笑。那模样儿,当真刻进了骨髓里,如琢如磨一般。
她慢慢倾倒在榻上,将那几张薄薄的素雨笺覆在心口上,烛火的亮光透过信笺半落在胸前,像牧白多情而甜蜜的亲吻。她咬着唇,喃喃的念了一句:“牧白吾心,念念如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