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院长的办公室在副楼九楼最里面。男子走在前面,女子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松了松肩,男子回头道:“快帮我看看,这层是不是第九层,我咋感觉这是地下第十八层呢?”
女子透过墨镜给他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终于走到杨院长的办公室门前,男子似乎确定完毕门右侧的挂牌上写的是“杨亦宁”而不是“阎王爷”,才伸手敲了敲门。
“请进。”门内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回答声,“门没锁。”
男子看了女子一眼,开了门走进去。
杨院长是个年轻的男子。不是年龄上的年轻,而是跟“院长”这个称呼比起来,显得观念落差般的年轻。戴了个挺职业挺禁欲的黑框眼睛,清清爽爽,正低着头坐在那里写着什么。虽然没穿白大褂,但给人一种“闻都能闻出来他是个从医的”感觉。
男子在杨院长的办公桌边顿了顿,想要说什么,但眼前这个院长从他进门开始就没抬头看他一眼过。气氛像这层楼的温度,尴尬地凝固在那里。
还是女子走了进来道:“我们来拿简容留下的东西。”
杨院长这才停笔,把尊贵的头颅抬起来:“简容?”
女子指了指早化作一股冷气的男子,道:“他是简容的弟弟,简青。”
杨院长眯着眼打量了一会面色不太好的简青,道:“不是同父同母吧?”
“什么?”简青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杨院长深呼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移到一排玻璃柜后面,拿钥匙开锁在里面翻箱倒柜,“你长得有点中西合璧。”
女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男子此刻脸色跟被当头泼了一盆西红柿炒鸡蛋似的。
翻箱倒柜了一阵子,杨院长终于从玻璃柜后面转过身来,拿着个塑料袋子,塑料袋上面写着“和谐疗养院,电话:*******”。
男子上前,指了指刻着疗养院广告的袋子,道:“这是我姐的东西?”
杨院长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里面有你姐的病危通知书,她自己签的字。”
男子不说话了。
杨院长将塑料袋里的那张文件并一沓纸抽出来,交到简青手上:“我一直以为简容是个孤儿。没想到她死后还冒出个弟弟。她当时把这些东西交给我,说会有人来拿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让我把这些东西放在老庙里传给后人呢。”
男子翻了翻,是一沓五线谱一样的草稿。乱七八糟,零星地划了几个字。最后翻到那张病危通知书,日期是2017年12月,署名: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旁边还配了一首打油诗。
男子表情有些复杂。
“她这个病”,杨院长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完全在于她自己想不想活。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姐一直是简家活得最另辟蹊径的一个。”男子道。
杨院长没说什么,但表情显然是同意简青的话。
“她死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简青问道。
杨院长摇了摇头:“我也以为她会说什么,或者至少留下一些什么,但她把东西交给我后,就毫无征兆地去了。那天实习护士跑过来跟我说612病房的人没了,我一惊跑去看,你姐侧着身子背对着门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枕着头,除了身体是凉的,跟平常睡觉没什么区别。”
女子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简青:“看来你姐活得另辟蹊径,死也死得另辟蹊径。”
“除了这些,她还留了什么吗?”简青问。他看见袋子里好像还装着什么。
杨院长却道:“没了。剩下的,她原本是留给另外一个人的。她住院的那阵子这人经常隔三差五来陪她。可她一走,这人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没来过,联系不到了。”
简青和那女子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陈燃。
简青还能想起,当初他的姐姐,拉着陈燃的手,正月里空降莫斯科,给了他父母一个大写的surprise。“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陈燃。是女朋友,不是女,朋友。”简容带着纯良无害的笑容道。
简青还能想起,那顿饭,是如何被父母吃出了战斗民族独有的特色的。
直到现在,简容死后两年,简青谈及女英雄,脑海里还浮现出自家姐姐人畜无害的笑容。天才都是孤独的,比如他威武的容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