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雪漫,你看这里有那么多人,像我们这样的白头,不算什么。雪,终究会化的。
第40章 这是他制造的意外
老板从香港回来后告诉银池要将咖啡馆变买,他说他找不回调咖啡的能力,他说他开始讨厌咖啡的一切。他没说的是,他找不回清醒的感觉。咖啡馆很快就找到买家了,清拆那天,银池在对街看了很久。她总觉得,拆卸的不是咖啡馆,而是她的避风港。在一堆被清理出来的杂物里,银池找到那块贴满照片的墙报板,上面记录了老板生活的一点一滴:
1981年2月18日,我的宝贝女儿出生啦!迎曦,迎向阳光。
1982年1月31日,一声“爸爸”的感动。
1982年2月18日,第一个生日,要一直开开心心
1984年6月5日,老婆荣升老板娘啦!
1984年9月1日,哭闹着不肯上幼儿园的傻瓜。
1984年12月6日,小傻瓜送我老师奖励的糖果。
1989年1月16日,第一次考试第一名。
1989年11月20日,第一次参加比赛。
1991年5月6日,在运动会上摔倒。
1992年6月30日,一家人到意大利旅行。
1994年7月15日,迎曦小学毕业啦!
1994年11月21日,世界再没阳光。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泛黄的照片上,记录至此中断。在墙报板的下侧,写着一句话“如若失去,永恒死寂”。心下直颤。这句话银池记得是多年前和老板看完《海上钢琴师》的讨论。
“1900有多么多的才华,即便到了城市,他仍然可以用有限的琴键弹奏无限的音乐。为什么不肯上岸呢?”彼时的银池天真烂漫,对世界充满无限想象,根本无法接受钢琴师选择与一艘船共死的决定。“对1900来说,上岸不是意味着失去一艘船而是失去他的精神家园。”银池不解,老板摸摸她的头,“你还不懂孤独。”他的目光深邃,似是飘向远方,“讨厌一座城市,被它抛弃。甚至于它拒绝你的孤独,你找不到安放的地方。”“1900找不到吗?”“他属于海上。要他到城市过正常人的生活会失去自己,那是永恒的死寂啊。”
此刻,电影中1900最后的独白如回声般在银池耳边回荡。“城市那么大,看不到尽头。我停下来不是因为所见,是因为所不见,是因为看不见的东西。连绵不绝的城市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尽头。我需要看到世界的尽头。上了岸,何去何从?爱一个女人,住一间房,买一块地,望一个景,走一条死路,太多的选择我无所适从。漫漫无尽,思前想后你不怕精神崩溃?我无法抛弃这艘船,我宁可放弃自己的生命……”
一个可怕的念头跃进脑海,银池死死地抱住墙报板,手背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浮现。不会的!她不停地对自己说。
老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挟带点点杂音,但声线十分平稳,银池听不出任何情绪。然而,害怕的感觉却一直缠绕不去,直到入夜。那个夜晚,是她一生中渡过最长的夜晚……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再次接到电话的时候,银池正躺在沙发上,想着这些年在老板身上发生的事,想着他教会自己的一切。所以当电话那边的人用执行公事的淡漠语气告诉她一个噩耗时,她怎样也无法将当事人和刚才想的人联系在一起。顿时她觉得,一切,所有,都在走下坡。一切,都没了希望。
眼前这条路似乎永无尽头。身体疲惫得可怕,灵魂也空荡得可怕。银池觉得好像只要风一吹,就可以把她吹散。那个被白布蒙盖的人不是她认识的老板吧?不然,她怎么会觉得如此陌生?瘦削的脸庞全无血色,怎么能相信,躺在上面的是一个人。
“死者由于服食安眠药处于熟睡状态,忘记正在煮沸的开水,以致吸入过量的一氧化碳导致死亡。”医生这样对她说。“死者生前有服食安眠药的习惯,排除了自杀的可能。是意外。”警察这样对她说。
意外?笑话!以她对老板的了解,他不可能在开着煤气炉的同时去睡觉的。这是他制造的“意外”。无法再进行思考,因为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只能死死地踩着脚跟,彷佛要踩碎她所剩无几的希望。她恨自己,明明感觉到不对劲却没有去找他。如果她去了,也许就能阻止一场生离死别。
她无法参与接下来有关老板的一切,她也无法哭泣。这座城市太冷了,冷得她哭不出来,她也无法在任何人面前哭泣。但不是的,她也有哭过的,在老板葬礼那天,她一个人躲在录音室里,在隔音墙的掩盖下,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