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林露行反击道:“我就要结婚了,男方条件很好。我不会抓着她不放,我不是你,没有拆散别人的爱好。”
“那你一定很幸福吧。林露行。”
林露行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我想要。”杜娜莎突然用空洞的声音说:“我想要幸福。我以为谈恋爱就是幸福,可是不,我只有嫉妒,谁多看她一眼,我就恨谁。我觉得空虚,我想要她爱我,我这一年来只有这个目的,不然我早就死了,可她还是不爱我,从来不爱。林露行,你被那么多人爱,父母双全,肯定很幸福。我一天也没有体验过那种日子,江落也和你不一样,你适合结婚生子,幸福地过一辈子,我就这么祝福你了。”
林露行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她默然良久,说了一声:“谢谢。”就挂断了电话。
录音结束了,出现了长时间的空无。江落愣了十几秒钟,过于颠覆认知的信息使她不知如何反应,直到录音重新从头开始播放,她才缓过劲儿。她哆嗦了一下,如躲避一条毒虫般把手缩回来,直接拔掉了电脑的电源。江落双手捧住脑袋,脑子又开始混乱,脆弱的精神才刚恢复,便再度全盘崩溃,无法继续支撑下去。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只有大脑急速地搜索着过往的回忆,作为杜娜莎的坦白的印证。可以视为证据的事太多了,像洪水一样淹没了江落,她想起艺术节的时候,她和林露行一起关在换衣间内,杜娜莎确实在外面向她借了手机,从她的大衣里拿走,又放回她的大衣口袋,大家都在为话剧做准备,没有人注意她的行动。还有,那天晚上,江落接到过一个推销电话,称她为杜小姐,她当时以为是人家搞错了她的姓氏,其实并没有错,她的手机里装的是杜娜莎的卡。林露行被人谣传在平安夜去找男人,一晚上不在宿舍的事,实际上是因为她去了江落的家。江落不敢想象,杜娜莎究竟在那通电话里对她说了些什么,林露行又孤零零地在她家楼下等了多久。而与此同时,杜娜莎正在给她念萨福的诗。
至此,江落终于得知了全部真相,即她的高三生活,她的失恋,她的被救赎,她的恋爱,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巨大的骗局。她在这骗局中生活了整整一年,如今真正才从阴谋内挣脱。她错过了原本唾手可得的一切,她不明不白地葬送了青涩的爱恋。她原本可以和林露行两情相悦,度过一段值得铭记的年轻的日子,这会改变她们两人日后的命运,拯救她们于沉沦。可是,随着杜娜莎的从中作梗,两人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竟然最终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悲剧。
当意识到这个事实,江落一时间感到极其愤怒,在她们身上的无限希望,活生生地被命运毁掉了,命运仿佛贪婪的血口将她们吞噬,把她们一点点消化在食道里。这是不是全是杜娜莎的错呢?江落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仇恨杜娜莎,只能无力地诅咒命运。诚然,杜娜莎策划了一切,可倘若江落没有自我否定,没有和林露行互相猜疑、互相试探,倘若她们决心坚定,杜娜莎纵然有再多诡计也无处施展。况且,杜娜莎已在嫉妒中死去,如今回想,发生在她身上的又何尝不是悲剧,杜娜莎破坏了江落和林露行的恋爱,却自己扑了火,在恋爱里丧了命。
杜娜莎想要的是幸福,她想要被爱。这样的要求是情有可原的,没有人不想获得幸福,若是不被人爱,人便活不下去。而爱与占有欲则是一体两面,杜娜莎想要的幸福,她索求的独一无二的爱情,在江落身上寻觅不到。江落曾经以为自己足够爱她,直到她前些天见到林露行,才彻底明白、并且完全承认了她的罪过。杜娜莎过于爱江落了,所以比她自己更清楚江落的真心。她的心中仍有余烬,哪怕她只看林露行一眼,默默地和她对视,便已是不赦的罪。林露行也爱她,林露行无法不回应她的目光,两人眼光的交汇中,滋长着纤细的、蛛网般的恶果,将她们紧密而悄微地连缀在一起,直到坠入地狱。
在这桩恋爱纠葛中,在这段痛苦的时光里,找不到真正的罪魁祸首。复杂纷乱的关系把她们串联起来,每个人都是罪人,每个人又都是受害者。江落的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她如今才明白她是被困在一个怎样五光十色的牢笼中,声色爱憎俱是蛛网,由精致美丽的蕾丝织就,操纵着她们,纠缠着她们,做她们的上吊绳和婚纱。她们是这个偌大的、空无的世界的受害者,不幸的命运摆弄她们一如摆弄精巧易碎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