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里安正想回答,却感到桌子下面的手被艾弗利紧紧握了一下。他偏过头,听见那姑娘的声音悠扬而柔和,像是在念一首琉璃幻境中谱写的诗:
“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荒原上,野花着了魔似的疯长,草丛有你的膝盖那样高。那花儿染上了天边落日的颜色,你可以摘下一朵,去送给喜欢的人。”
“什么样的野花?玫瑰花吗?”
“是啊,最美的、骄傲的、比野草还要顽强的玫瑰花。可是,即便是这样,踩在地上,也是会碎的。”
“啊,您来自洛斯提!”摩甘眼中划过流星似的光芒,转瞬即逝,声音又小了下来,“不过,您肯定没法遇见哥哥的,是吧?”
虽说是越来越小的声音,可那“是吧”的上扬的尾音透露出一点点星光,好像是,一点希冀,自己先否定,便不怕别人说;可是与此同时,那么一点小小的希望,在心里久久不灭地顽强地企盼卷土重来。
“遇见哥哥?”
“我哥哥……他去了那个地方。他领着殿下的车队。他很喜欢山脚的松树林,可是现在他大概看不见了。他想看烈焰玫瑰,可是玫瑰花的花期,不是过了么?”
“松树林?这里是潘(Pine),对不对?好巧。”艾弗利抓住了重点。王子的车队——从潘到洛斯提。这姑娘的哥哥,安吉先生,想必就是洛斯提即将迎来的客人潘王国大皇子汉斯的护卫了。
“是啊。”摩甘笑道。她没有注意艾弗利话里有话,也不问“好巧”巧的是什么,只是笑,那笑容就像天边的夕阳一样落寞。
艾弗利颤颤巍巍地吸了一口大气,那句“我帮你忙”的承诺呼之欲出。虽然她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可是这样一句承诺还是能给。她需要在言辞上下一番功夫,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可以遇见摩甘在王子身边的哥哥。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她眼尖地看见窗下一个影子刷的掠过,是蓝色的。
她于是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露出一个微笑,拉了弗洛里安的手,对小女孩说道:“缘分这个东西相当有趣,等我们回洛斯提去,若是有幸遇见了,一定会帮你带话说,妹妹想要他回来。我刚看见一个有缘人,先告辞了,谢谢你的热茶,安吉小姐。”
故作神秘地一笑,她和弗洛里安大步出了门,看见不远处正往小镇另一侧的山脚下跑的蓝衣家伙,就飞快而无声地跟了上去。
这还真是巧了!
弗洛里安眼睛睁得很大,难以置信。艾弗利那一通乱拨,不仅把他们传送到了离洛斯提很近的邻国潘,还正正好好是那伙人的据点。艾弗利呵呵笑笑,装出一副志在必得、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直觉啊直觉,直觉真是一个可怕又可爱的东西。一边跑,她一边感谢自己强大的运气,可是这金灿灿的喜悦几乎是立刻就被罩上一层灰色的烟雾。
她很担心,这直觉来源于那个人。感觉并不一样。每次那个人来过之后,她什么都不记得,只能看见地上破碎的瓷碟。她肯定是做了过分的事情、大吼大叫。可是,操纵那台白色仪器的时候,她的头脑异常清醒,就连齿轮的每一个刻度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不是那个人。可是,如果不是那个人,还能是谁呢?
艾弗利·安可的心里罩着一层影子。她借由它看见黑色的情感,被它沾染得难以辨认本来的模样。她感到无来由的愤怒。她对鲜血和暴力竟有着异常的执着。她不想承认,天使抽打骑士的时候,旁观者的她感到深深兴奋。这影子从不属于她。它左右了、扭曲了她。她憎恨它。她无法摆脱它。她需要它的存在来憎恨它。于是,百转千回,她徘徊于没有出口的浓雾小巷,就像大海上没有灯塔的航船,徒劳地抛下银色的船锚。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入局
艾弗利和弗洛里安追着那个蓝色身影跑下山坡,一路上迫不得已出于慌张踩了几朵浅紫色的小花,让艾弗利一阵心疼。那个身影身材纤弱,蓝色外套挂在身上不停随风晃荡。他的面容被兜帽掩住。他鬼鬼祟祟猫着腰冲向山脚的松树林。
艾弗利和弗洛里安终于追到山脚,那蓝衣人却还是没有觉察的样子,慌慌张张一头扎进了针叶林中,于是艾弗利和少年尾随其后,非常小心地不让衣料在植物上簌簌摩出声响,有时甚至要忍受成片的松针直接扫到脸上来,或是掉落的松叶洒了满身却不能伸手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