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分,我独自拎着行李落脚在南台湾,成为大一新鲜人。
这临海而立的泱泱校区,承载着我最终、也是最沉潜的学生岁月。
半推半避,如隐形人似,巧妙躲开所有科系迎新、校际迎新以及各式各样联谊后,大学对我而言就只剩一周二十学分的课程,与每晚五点到十点半的书店工读而已。
作息像极了睡前必听的那首卡农,平稳反复、恬静延续。遇上好天气,就到海边散步晒太阳,或过到海另一端长形小岛上,任凭留长了的发丝飘在沙滩上、海浪间。
「妳越来越像猫了!」雅芳见我劈头就说。
捧着台南有名的「再发号肉粽」,她特地南下来探望我。
「来提前庆祝妳的生日。」她说。
我低头看见大大的肉粽上果真还煞有其事的插了根蜡烛。
「提前?」我纳闷,明明是一月份生日,提前了两个多月来庆生?
「那时我会很忙嘛!」
「那妳就忙啊,不必非得要这么煞费周章。」
「我怕再不来喂妳吃一点东西,妳就要被海风吹走了!」
我回以笑,与她并肩坐在堤防上共享那贵得惊人的粽子。
「妳要多吃一点啦,上大学后妳越来越瘦越来越白,哪像我,已经胖了五公斤了。」
雅芳将大部分馅料都给了我。
「这样好啊,证明学长都很疼妳、照顾妳才会带妳吃遍台南小吃。」我说。
雅芳明显较高中时丰腴,在成大应是过的不错。
「学长哪里照顾我了?根本就是我照顾别人比较多吧?我那个直属学妹的宿舍,还是我替她打点的。大学不像高中,人跟人之间薄弱得很,妳看我们高中时候跟学姊学妹感情多好……说到学妹,欸,妳知道那个吉他社的学妹考上哪里吗?」
刚放进口中蒸得香软滑嫩的香菇,顿时凝噎在喉头。
「妳忘了啊?就是那个妳送了三个月番石榴的大眼睛学妹啊,叫Fiber的。」
雅芳见我不语,以为我已然忘却高中曾经有过的那份痴傻执着。
也该忘的差不多了,日子都过了这么长长一段了啊。我凝视远方点状船影想着。
记忆在胸口存放日久,不知道是否也会有变酸变馊的一天?
「嗯,她怎样,是留级了?还是重考蹲补习班?」我蛮不在乎的说。
「都不是耶,听说她念中部的医学院,真是眼镜片碎了满地,妳能想象学妹背着吉他巡病房的模样吗?」雅芳喝了口麦茶,笑着说。
夕阳溶入海里,堤防边起了风,发稍离了肩。
不想再提及过去、提及妳,拉着雅芳往岸上走,「走吧,雅芳,我带妳去逛逛市区。」
当晚,雅芳借住我租在公园二路上的套房,每月四千元,包水包电。雅芳听了直嚷房东噬血。
书店工读身分的便利,使得我房里书籍数量多得让她咋舌,洗完澡,各自拎了本书,窝在床边读。
陈升的「最后一盏灯」,反复播送一整夜。
「学仪……妳睡了吗?」在地板上打地铺先行睡下的雅芳,突然低低唤了一声。
「还没,怎么睡不着?灯光太亮吗?」我关了床头小灯,躺进被窝里阖上眼睛,也打算就寝。
雅芳缓缓翻了下身,棉被摩挲的声响在黑暗中显得欲言又止。
「今天下午在海边,我提起那个学妹……妳还会不会难过?会不会生气?」
「不会,怎么会呢?都隔那么久了,别提这个了赶快睡吧!」夜里的声音显得有些单薄。
「那……妳在大学里有没有遇到欣赏的人?像对Fiber一样的那种欣赏?」
「什么叫像对Fiber一样的欣赏?现在我根本对这个人没印象,雅芳我们睡觉了好不好?」
我翻过身打了个哈欠,微蒙的意识却瞬间清醒在雅芳问句出口的同时:「其实我一直想问妳,为什么要把那篇剪报寄给Fiber?」
她声音有些幽怨,悄声似呢喃,我却听得一字不漏。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不动声色佯装熟睡。
雅芳见我一动不动,鼻息平稳,微微叹了口气,也翻身睡下。
不知道最后雅芳究竟有没有睡着,我是睁着眼动也不动的,迎接天色由黑翻白,自灰转蓝。
起床后雅芳一如往昔,亲切温暖依旧,好似昨晚只是我独自做的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