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曲_作者:乌鞘(3)

2018-01-16 乌鞘

  几个嫔妃许是因为宸妃得宠暗恨不已,又因为皇上的偏爱无处发泄,只得口蜜腹剑来伤害一些更低等的后妃,坐在一旁在皇后死后督管六宫的贤贵妃怒而呵斥,皇帝这才从温柔乡中回过神,不耐烦皱起眉。

  龙颜震怒,丝竹声骤停,陆荻回过神急忙和其他乐伎一起并排而跪。

  所有人都跪下了,上到贤贵妃,下到最低微的侍女,只有皇帝怀里的宸妃无动于衷,她仿佛知道皇帝不会因为她的无礼呵斥她,用象牙一般的手剥开进贡的紫色葡萄,送到皇帝嘴边,像个看到有趣恶作剧的小女孩般挂着有有点幸灾乐祸的笑,撒娇让皇上吃掉。

  “皇上,别气。”她声音轻软婉转,皇帝的表情舒缓下来,含笑咽下她指间的葡萄,胡须上挂了葡萄的汁水,宸妃冯君洛再用指尖擦掉这一抹晶莹。这一幕就连最端庄持重的贤贵妃都皱起眉头,“皇上……”

  “既然大家都是来听乐看舞,陪皇上饮酒作乐,别扫兴啊……”宸妃打了个呵欠,不等皇帝开口竟然抢在前面说,然而皇上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而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对,朕今天不想看扫兴的事。”

  当朝皇帝已年近五旬,早年的壮志早被时间消磨成温柔乡里的缱绻,日复一日的勤政让他厌倦,如今有了宸妃这样的心尖明珠,他追逐情爱和奢靡的心火又一次被这个绝色的女人点燃,与其说皇帝对宸妃是宠爱,不如说是千依百顺。

  贤贵妃都被堵得说不出话,还有谁敢再造次,大家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有人哀戚有人愤愤不平,所有人恹恹的,丝竹再响起,舞伎再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让她们再展愁颜。

  而陆荻的目光仍然逗留在宸妃鬓间的玉簪上,她心神不宁,没法移开目光眼睛,手指和气息僵硬不受支配,头戴玉簪的人从眼底映入心头,不是风情万种的宠妃,而是另一个已经被深宫遗忘的少女,安静地坐在那里,对她微笑。

  几声清脆的击掌打断幻觉。

  宸妃袅袅婷婷走下台阶,乐伎们放下乐器,舞伎慌忙退让,冯君洛大方在殿中站定,向皇上盈盈一拜,看似弯腰又没弯腰,“臣妾看腻了,她们跳的都不好。”一句话吓得舞伎们出了满身冷汗,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那你说想怎么样?都依你。”皇上挥手让碍事的舞伎都退下。

  “我跳一段舞,皇上想看吗?”

  此话一出,许多人闻之色变,更是有人低低来了句狐媚,陆荻不知道宸妃有没有听到,因为她灿若桃李的回头一笑,好像知道什么秘密似的调皮,这点孩子气和她娇媚的容貌竟完全不矛盾,笑容没散,她调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帝王,“这些人乌央乌央一起吹吹打打,俗气又难听,”她又转回来,轻扬小巧的下颚,“那个吹笛子的,你来。”

  站起来,走过去,陆荻觉得浑身和坐久了的脚一样麻,乐伎们盯着她,妃嫔们盯着宸妃,她低头行礼前忍不住去看玉簪,万千烛光下,一抹银色的弧线勾动她内心的痛楚,骄傲的插在浓如乌云的发髻里,离她那么近,那么远。

  她还在神游,宸妃冯君洛已然从一旁乐伎手上拿来只八角金铃手鼓,小小鼓面紧紧绷着花纹绚烂的蟒皮,八角形鼓边每面凿空,挂着小小的金色方铃,一颤一响,八个铃铛一起,音色又碎又脆。

  宸妃看着陆荻,从上到下,不是陌生的打量,而是一种陆荻自己都说不清的目光,“会吹《辛洲曲》吗?”她柔声细气,竟和方才对皇上撒娇一样,陆荻点头,不自觉看向她发间,又强迫自己低头,“你来起。”冯君洛的话像熟睡时的薄被,没有重量。

  笛至唇畔,气转竹间,声音漫漫溢出,比潮水缓,比春雨急,慢悠悠一点点推开方才凝滞的气氛。如果不是笛动京华,陆荻是不能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进宫侍奉,她只有这一点微末之才,安身立命的本事。

  神奇的是,笛声响起,冯君洛的媚态也消失,她静静站立,像风中的修竹,又瘦又孤单,又像逆风的蝴蝶,颤巍巍伸开软翅,抬手侧眸看向陆荻,这眼神缱绻温柔,可陆荻只看见她头上一抹银光里的淡淡新绿。

  铃鼓声,笛声,带了边陲苍凉的《辛洲曲》在两个女子的唇间腕下变成哀而不伤的调子。

  坐在高处的帝王沉浸在宸妃的舞姿里,浑浊的眼里也有了一丝精光,冯君洛自始至终没有看他,可他还是贪婪的望着回旋的一抹火红,想看她美丽的飘忽,又怕她就此飞远。冯君洛举手投足毫不做作,也不似一般妃嫔跳舞时只盯着皇上引诱,她像是在完成极其郑重的嘱托,从指间到脚腕,每个动作都精致谨慎,她不再是飘摇的三月柳枝,一阵清风就能酥了细腰,此刻,她就像一株池边开了的白色菖蒲,不随意为轻浮的风柔摆,只有湖波荡漾时,她才微微颤动纤薄的花瓣,展露脆弱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