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宵只笑,道:“弹便是。”
“可是……”晓枝说到一半,也停,暗笑自己,怎么连这般简单的道理都忘记。上头既来人了,特地点的又是隰桑阁红倌,人红,曲也红,名动洛阳的她家姑娘,更逃不过,不管受没受伤,就是只有半口气,只要没死,一定是要去的。
比方只剩半口气去了,也要看他们心情放过,嫌弃碍眼晦气,还是想欣赏人临死痛苦之际,若不是不能,大概让人死在几刻都想操由。死在哪里都不能由己。
所以更不要说活着了。
忽然想起也许正生不如死的绿罗。浮宵冷眼,只因她自己都顾不过来,更无法多一份心去为绿罗伤心。她们这样的人,她更是生来如此。
浮宵能做的,只有为她叹一声,希望她早些不受这世间折磨,希望她早日死去,再投胎轮回。许多年见多了,自然知晓官家出来的小姐,看上去再温柔和顺,大家闺秀,大多心底却都还留着一块骨头,一片过去留下净土。发落做营妓,怕是死也不愿的。
始终与她这样的人不一样。浮宵为了活着,做什么都愿意,何况只是这一小小伤口。
自然,弹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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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舟画舫。
江边眺景,舱内是风尘喧哗,耳边是靡靡之音。
此刻人还未来齐,客未上舫。不说宴客,而是京中贵客。
偷得半刻闲。天还未黑透,江边灯火亮若白昼。浮宵不看灯火,只看远处黑沉沉的,蒙蒙铺雾的江面。
“在看什么?”身后传来熟悉声音。
不曾回首,目光都未曾移动一下,浮宵轻声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声音好像飘散江风里,落进梧湘耳朵倘恍如同远山蒙雾般模糊,不甚真切。然而她终是听得懂的,走近随意倚在栏边,有些疲惫道:“她在里面。”
舟会还未开始,梧湘便已经疲倦。说不清到底是今日劳累,还是经久疲乏。
大抵黑夜总是容易让人说真话。
“你打算一直躲着她?”浮宵道。
“能避几时是几时吧。”梧湘叹道,似乎颇为无奈。
“我怕到时你的湘妃竹上,落的就真是泪了。”浮宵道。
梧湘无言。
江边灯火忽然大灿,星落雨,喧嚣齐。
第7章 贵客
贵客已到。
浮宵同梧湘对视一眼,默契同步回了船舱。
舱间喧嚣依旧,甚至气氛高涨。女人欢声笑语,男人豪迈饮酒。把酒共兴,都是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
皆是红倌,今夜压轴大轴,暂且不必作陪。回到自己位置,挨得不算远。
只是这一进来,有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她们身上。
瑶瑟名瑶瑟,最善却是琵琶。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只一眼,此时无声胜有声,别有幽愁暗恨生。
耳闻琵琶声,眉达哀怨情。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我的情意啊,为什么你就是看不见,何日才能向你诉说。怎么能不想念你,只你不肯靠近我。
梧湘依旧无言,只背过身去苦笑一声。她不敢看,她不敢听。
乐声愈发哀婉。
官场交际,不风雅也作风雅,为官多文人,倒没什么人不喜,甚至有些轻轻和起了拍,口呼手舞。
浮宵落座,也感受到一人目光。寻循回望,就见一人笑靥。目光交接,一个是笑,一个面无表情。
浮宵转过头去,视若无睹。
这眼神是白抛了,但流宛也不在意,依然笑着,把玩起手中的酒杯来。今夜她也无需作甚,就是凑数添色来的。
舱间却随数人脚步声安静下来。
先踏进的,不是什么官爷模样的人物,而是护卫样式。穿的不算富贵,但也看得出是用心的料子。
此人一进来,立刻便有人迎上,半数人上迎。那人进来后,又进数个同样精壮汉子,生生用人开了条道。
此间毕,才缓缓进来一个七尺壮年人。亦非富贵打扮,而是一身清贵。蓄须浓墨,眉目可见当年风流。
周地县令里正,还有一二同知都来齐了,见到这人,立刻顿首齐声道:“下官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在场之人也都站了起来,谨慎行礼,生怕惹了这位大人哪里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