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文…我想回家,呜呜…”
明明吴颂竹比她大了一些,她喊她时,却跟迷路的孩子见到母亲一样。扑到她面前抱住她,猛烈地哭着摇头,“善文,我不想进监狱,我不想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我会帮你的,你等着,别哭了…”咬唇忍着眼中要掉下来的眼泪,兰善文笑着安抚她,“没事的,我想法子给你送东西,帮你联系叔叔阿姨,让他们想法子把你弄出去。”
“呜呜…不是我干的,善文,你相信我…他们在那红柳树底下打的井,腐败的红柳根有毒,你信我,真的不是我做的。”
“嗯,我知道。”忍着眼泪,兰善文从身上搜刮出所有的钱和粮票,统统趁着几个大婶不注意时,偷偷地塞给了她,“你别怕,我会去看你的。”
她和吴颂竹虽然大学四年交情平平淡淡的,但她们俩过来这边后,总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如今吴颂竹这样凄惨,更让她有些兔死狐悲的悲凉。
这世道这样天理不明,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呜呜…善文…”
不论两个医师哭得多惨,整个讲习所的人都没得半点恻隐之心,过路的人走过她们,当没看见一样。
给她们哭了半晌,一个分着管她们的改造排长忍不住了,走出来一瓢凉水泼到跪在地上的吴颂竹身上,大骂,“他妈的还有完没完了,要滚快点滚,又不是死了!”
一声呵斥吓得两边的几个大婶点头哈腰的赶紧道歉,连忙拉拽着吴颂竹就继续往粪车上拖。
成年累月种庄稼的女人力气多大,医师肩不能扛的怎么会是她们的对手。给她们一扯,吴颂竹就好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被拉走了。
一路追着拉她的车到了山肚子,直至看不见人影了,兰善文才失魂落魄地走了回来。
郁小同志正靠在讲习所的大门边上等她。
日头已经慢慢偏西了。夕阳的余晖将郁小同志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也映衬的她的影子越发单薄。
看见她,方才忍着没流下来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尽数流了下来。
想想,这世上大概不会有比郁小同志更加勇敢的女孩儿了。
她一直以为,什么千里寻夫,都是书里写出来的骗人的故事。
郁小同志却让她打破了这个陈旧的印象。大老远的,不顾自己的危险跑过来找她。
她们连正式建立的关系都没有。不可能会领结婚证,她甚至从来没给过她什么承诺保障。
她却这样,什么都不管,连母亲和女儿都抛下了,傻乎乎的跑过来找她。
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样的人,会这样不顾一切的爱她?
☆、49
有人说, 要打垮一个人, 不需要拿着大炮坦克对着他轰炸, 只要让他被这个世界孤立, 让他的精神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这个人就完蛋了。
郁泉秋虽然没听过人家说这话, 这里头的道理她也是似懂非懂的,可是自从吴颂竹被抓到监狱里头以后, 她家的医师就越来越不正常这件事, 她还是发现了的。
虽然人还是那个温温柔柔的人, 但气质上明显不一样了,比以前还要闷, 还要不会笑。
她怕她出事, 跟着她,看她傻子似的做着生产队里头最累、最脏的活儿。
麦担子那么重,以她那个瘦弱的身板怎么能挑得动, 偏她不服输,学那些打着赤膊的糙汉子, 把头发全数盘在脑后头, 洁白的牙咬着漆黑的扁担柄, 一步一个深脚印,几乎是挪着往前头走。
焦黄的麦芒刺在她光滑的皮肤上,一戳就是个红点。田梗上的草有半人高,藏得四处都是蚊子。这蚊子还都是水蚊子,异常毒, 叮下去就是个大包。
她看她每担回来一担麦子,脸上手上的红点就加一些,心疼得都揪起来了。
要去帮忙,她客客气气地一句有人看着呢,就把她推到了一边。
吃饭也是。她现在是知道冤枉了磨子岭上的食堂了。
磨子岭上再怎么样,还能吃得饱饱的。这边就不行。为了吃饱,好些人想出了不少的点子。
除了把自己的碗弄大一些以外,她就知道一个羸弱的女孩子把装油的油罐切成两半,将那底座当成了碗。
因为那油罐上头窄底下宽,打饭时,就看不见打了多少。而且,如果那天的午餐是稀饭,就会有一些米汤流到油罐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