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是莫尚书家的大公子。
“爹是官场中人,他自有他官场的报复手段。而我是江湖中人,自有我江湖的践诺之举。”他忽然沉沉一叹,“我既然跟她约好了,用她的命换你们所有人的命,自然临安城不会有谁知道曹锋是怎么死的,更不会有人知道你来过这儿,带走了沈萦笙。”说着,他朝暗处递了一个眼色,“爹的朝廷兵马很快就来了,我不想沈萦笙死了还被安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大罪,更不想因此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我已经知会沈暮在制衣庄等我,再不上车,沈萦笙可就白死了。”大公子又催了我一声。
我只能福身一拜,顺从地爬上了马车去。
我将萦笙抱在怀中,不想让她的身子冷得那么快。
大公子一扬马鞭,便策马朝着约好的地方前行。
“我曾问过她,就不怕信错我了?”大公子在外间幽幽开了口。
我默然忍泪,轻蹭着萦笙的脸庞,我知道,她这次赌对了。
“她说,江湖人重义气,不会狠到赶尽杀绝,她信我,便不会疑我一分。”大公子幽幽说完,沉沉一叹,“可惜了,沈萦笙这样的人若是生在江湖,定是个人人敬仰的女侠。”
生在官家,也是人人喜欢的沈大小姐。
“以后做个寻常百姓,或勤农桑,或入江湖,也好过在这污秽的官场厮混。”
大公子的话,我记下了。
“她说你会来,我原以为,你是不会来的……”话说了一半,他便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抽打着马儿,去完成他答应萦笙的约定。
我才知道,萦笙临终前的那句谢谢,不是说给我听的。
原来,她一直在等我,等我来做最后的约定。
泪水在这一霎间决堤而出,我紧紧抱着她的尸首,难以自抑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来了……可是你走了……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啊……
萦笙下葬的时候,大人已不是临安知府,他却记得走的那日,把萦笙最爱的那些东西带出家来。
大抵,大人以为可以再见到萦笙的微笑,却不想送她出嫁的那一日看见的,已是萦笙最后的微笑。
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脱离不了的牢笼,因为萦笙,我终是自由了。
大人不会再执念于我,他改了名字,做了乡间的夫子,只想好好地跟二小姐与元生一起生活。
我却再也没有还俗的念头,每日都会在萦笙墓前坐上好几个时辰,就静静地陪着她,拨着手中的念珠,在心里虔诚地念上好几遍经文。
曹锋的死,成为了一桩临安悬案,却在刑部慢慢地淡去了。
知府沈暮突然失踪,独留下一个空dàngdàng的沈府,朝廷追究下来,翠姨自然也遭了该遭的报应。
岁月若水,一天又一天的过去。
二小姐在乡下嫁了一个勤劳的农家汉子,让人惊喜的是,这农家汉子自小chuī笛就很好听,高兴的时候,总能瞧见他在旁chuī笛,二小姐翩翩轻舞。
元生经此家变,他放弃了仕途,跟着乡间的老郎中学医,决心行医济世,做个好大夫。前年,他娶了亲,今年便做了爹爹。
看着大人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我暗暗为萦笙高兴,因为我们都好好活着,都像萦笙期望的那样,好好的活着。
又是一年萦笙的生辰到了,我提着灯笼蹒跚着来到她的墓前。
我静静地靠在墓碑上,就像是我靠在萦笙身上,一起眺望天上的月亮。
我知道,我也快到头了。
皱纹爬满了我的脸,我哑然笑了起来,在心底道——萦笙,我有听你的话,慢慢变老,下一次,你不许食言,再走那么早了。
灯笼中的烛影晃了晃,似是随时会熄灭。
我眯眼看向了灯笼,只觉得释然。
灭了就好,灭了才有重燃的时候。
那么多年了,萦笙,你等我等得太久了,我也该来寻你了。
这一回啊,你慢点走,我快点走,我一定,一定可以追上你,再牵着你的手。
“浣溪……”
依稀之间,我仿佛听见了萦笙的声音。
我的视线却开始模糊了起来,我笑着点头,我想开口应她,告诉她我在这儿。
“你欺负我,我便也欺负你,那若是我对你好点,你是不是也会对我好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