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耸了耸肩,若无其事说道。
“这样啊,我以为……”袁华有些错愕。
“你以为什么?”
夏云忽然停下来认真盯着小丫头的眼睛看。
“……宫里的老师教导的是,武林中人最信不过。”袁冲在一旁补充说道:“老师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且武林中人多得是下九流的闲散人等,这些人四处奔走,难以定居,丁税难收,武林之盛乃是朝廷的心头大患。”
袁冲的声音越说越小,在夏云的bī视下还是把想说的说完,“老师还说……武林人可为朝廷用则留,不可用则……杀之。否则便是百姓之大灾。”
“说得好!”夏云在一旁鼓起了掌。
这下轮到袁冲袁华傻眼了——云师傅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正常人听到贬低自己的话难道不应该bào跳如雷吗?怎么这人不怒反笑了起来?
“你们的老师是谁?”乔安月在一旁问道。
“徐……徐泌夫子……”
“大儒。”乔安月点头,随即给出了评价,“可惜只是儒士。”
“儒家尚仁,看不惯我们这些武夫,可以理解。而且毕竟朝廷嘛,跟我们这群人的看法还是有区别的。”夏云轻笑出声,“可惜儒家这套呢,适合用盛世,不适合用于现在。”
袁冲愣住了,他们从小接受儒学洗礼,从未对圣人的话产生怀疑——或者还有其他的夫子教别的学说,但那是给长兄准备的,他所接受的教育从来都是把仁义礼智信放在首位。
“你现在是跟我们待久了,觉得做所谓的江湖人士还挺好的。”夏云摇摇头,“但如果让你在老苏头底下待着,你愿意吗?”
两个小鬼摇头。
“而这些人为了生存下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之前在下马客栈里面被人揣的滋味不好受吧?可这世上像这样的孩童数不胜数,随便抽一个出来,万一哪天收受不住这种苦难,指不定就gān上了杀人越货的买卖——这,也叫江湖。”
夏云还是那张笑嘻嘻的脸,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人非糙木,孰能无qíng。百姓永远考虑的只有自己眼前所见的事物,或关于个人生死,或关于家族兴衰。
我之前有段时间经常借拉泉出入,认识了很多朋友:
西市有家卖胡饼的小江,我最喜欢每天早上跑到他家守着第一轮出炉的饼;南坊有家姓赵的铁铺,口吃,嘴笨,经常被人讹钱说是用铁不好,我有回帮他说道说道就被送了一支上好的手/弩;还有城里唯一一家姓张的,家里只有那一个小伙子,家人都被当兵的杀了,做着一些散活一心只想成家,现在媳妇本都快攒了一大半了,有次碰上我手头紧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把钱无偿借我……
你看,这么多的人,虽然都是升斗小民,但都想要努力活下去,你能说这些人该杀吗?不该对不对?那为了自己活下去的老苏头他们该杀吗?”
袁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被夏云带到沟里去了,“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gān违法的勾当啊。”
“好的法典是盛世才有用的。”夏云沉吟道:“‘法’也分好坏,当遵的‘法’不能维护自己的身家xing命时,那‘法’算得上是‘好法’吗?”
袁冲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天子是什么?上天之子,任何决议都是代表着上天的意志,就算那些谏臣会上本“规劝”,但也只是“劝”,遵不遵守的权利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天子只需做到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臣民。
可是从没有人告诉他,当天地不能发声,而臣民的声音也被他隔绝在了城门之外,他所做的,是否真的便是正确的。
“还有,”夏云继续冲击着两个孩子的认知。
她扭头对袁华说,“你不是一直有个疑问吗?为什么你就不能同兄长一样,学些经天纬地之能?他们告诉你这是天经地义?那么你这一路也看到了……我如何?你月师傅如何?而且越往北走你所见的胡人也越多,管事的女子也不在少数吧?那么我问你,哪里来的‘天经’?又是谁告诉你的‘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