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英找出袿衣,披挂于臂便匆忙出门,连话也未多说一句,只恍若一阵来去无迹的风。
「今英那模样,是不是要出宫?」阿昌担惊的问着令路。
令路转身跺了跺脚。「我怎么知道?」
将汉符jiāo予门口戍卫过目后,今英披上袿衣顺利出了宫门。宫外的早市才正要开始,今英眼看幕幕过往的人们,母亲牵着女儿的手,细细挑选食材;还有几个小童正手拉手绕着圈圈,念着小时她也唱过的童谣;也许宫外的生活很不错,不会再有心机斗争,毋须为权势羁绊,纵为官婢亦有苦中得乐的一份自\由。
──倏地捂起眼来。
她明白,那些只是她的自欺欺人。
人群处传来一阵骚\动,今英回头只见宫门缓缓开启,一群官兵押解着两名满脸污垢、白衣零乱的女子走了出来。今英往后退了一步,让看热闹的人cháo蜂拥而淹没人群当中。
她一眼便望见脚步跄踉的韩尚宫,却只能默默注视着,不敢跨出一步。
「今英,答应我,今后不要再用料理去害人,这不是妳的本xing。」
「娘娘,我做不到。」
地牢之内她否定了韩尚宫的最后期望,因为那是她无法实现的事。身在政治漩涡当中,她的本xing早已变质,她唯一能做的是把思莲推上岸边,让将来的御膳厨房成为真正做料理的地方。
她终于如所有崔家人所期望的,付出她最后的自尊和骄傲,成为她最不想成为的崔家人。
是谁害她成了这种人?是徐长今,那个连她仅存的一丝尊严都剥夺的人!她不是因为闵政浩对长今特别的qíng感而憎恨她,这只代表她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刚来宫廷时只会啼哭的小女孩;不,或许她真正憎恨的,就是长今那一切的不完美。她是那个打从孩提时代就不认识什么是眼泪的崔今英,她是那个关在豪华牢笼里没踩过外面土地成长的崔今英,她一开始就站在人生的最高点,注定了只能往下毁灭。可是徐长今,那个看似一无所有的徐长今,却像缺水的种子般不断吸取养份膨勃发芽,丝毫看不见彼端的凋零。
她憎恨徐长今,憎恨那份无拘无束的勇气和自\由。
但她的双眼,却牢牢盯住那抹依然顽qiáng的身影,听闻心口传来一股莫名的阵痛。
那双脚镣羁勒的纤足,曾陪她一同出宫找寻金jī;被枷锁牢牢铐住的手,曾经一同做菜完成料理;布满污垢和血渍的容颜,她曾经细细梳理为其拨拢于后;那双眼睛,曾经如星子一般仰望于她;唇\瓣曾经说出动听的话,还有那如青糙般的馨香……
指尖嵌入掌心,她bī得自己痛得撇过头去,撇开远方破晓追来的那一道熟悉目光。她怎能在那一双眼睛之前,流露出自己的软弱或卑鄙?
徐长今,那么就痛恨我吧。在多年之前,我的世界里也仅有一道单调的风景,也许日后的妳将了解这种寂寞绝望的滋味。那么,我们便相等了,也许我将不再恨妳,只是妳呢?
在喧闹的人群中,今英披着一身寂寥潜回宫门。
宫廷是一条漆黑不止的道路,阒寂的建筑幢幢yīn森,宫里那棵最高的已返入深秋的白杨树下,站着她的姑母。姑母的背脊同商风拂过凄凉苍苍,沉默抬头仰望空无枝叶的树gān。
「心会痛的吧?」
当姑母对她说出处死韩尚宫的决定时,最后喃喃如此说道。再怎么争再怎么恨,始终是后宫中祸福相依的宫女,这份感qíng要怎么说明?她敬重姑母的哀悼,只绕道留下自己的缄默。
凉亭倒映照得水波如镜,浑然不若心湖里的波涛淘天。
就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她只能一往无悔的举步向前。
她要告诉娘\亲,距离最高尚宫的位置仅差一步,她终将成为御膳厨房的最高执掌者。
她赌对了吴兼护对崔家的疑心,授人以柄换取了流放的一纸但书,现在必须想办法填补这个缺口,让崔家逐步摆脱政治势力的搬弄。
要走的路很长很长,要做的改革还很多,要实践当年的诺言重整御膳厨房……却微看水纹晃动,她高兴的回头喊着:「长今,妳看水面上的鱼──」
只有凉亭静静。年月无声。
青chūn是无怨的齿轮向前转动,而曾经踏花同游为一瓣馨香感伤的年少,如今回过身来,三三两两的影子只剩独自一人。
第22章 對不起
她時常在白楊樹下凝望,挺立的白色樹幹,帶著冷清孤兀的色彩。此木赏景时间也短,进入初秋莫约两周后,满林huáng叶便纷纷随风凋落,只留下萧瑟的树枝,进入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