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恐怕是渡河这座小县城,最有故事的家庭了。
吃完饭,夏理要睡午觉,陈木兰有课,夏甫白便提议带宋新词去小院子转转。
一路上都有人跟夏甫白夫妇打招呼,年轻小一点的叫声老校长,年纪差不多的都叫单君如一声小姐。
怕是年少落下的,改不过来了。
年轻人在外读书的读书,赚钱的赚钱,不逢年过节的,街上一个三十岁以下的青年人都难以见到。
小巷深处有奶奶坐在门口纳鞋底,小卖部前有爷爷在串糖葫芦,等着放学的孩子们经过嘴馋呢。
经过一家书店,宋新词拍拍夏瑶的胳膊:“哇,还有娱乐周刊。”摆在外面架子上的杂志,封面赫然是一个鲜ròu流量明星,标题——从土帅到cháo流引领者,这些年,XXX都经历了什么?
夏瑶笑:“你不能因为一座县城看起来太质朴,就盲目判断它与社会脱节呀。”说着也拍拍宋新词的胳膊,指了指斜对面的二楼,“网吧,游戏厅。”
宋新词一脸赞叹:“可以嘛,适合养老。”
“可惜呀。”夏瑶说,“它的地理位置不好,这几年政府一直在规划迁址,我外公外婆的烈士陵园就是第一期工程。”
宋新词捏捏夏瑶的手,由衷赞道:“外公外婆真伟大。”
穿过几条街,沿着拱桥东岸出了县城,再走十几分钟,就到了夏瑶爷爷奶奶的小院子。
一条乡村马路分出一条石板路,台阶上去一百多梯,小院子就在那台阶尽头,半山腰中。
白墙黑瓦篱笆,花糙石板葡萄架。
宋新词:“好漂亮的地方。”
从院门外看出去,视野开阔,河流汇入江中的壮观景象一览无余。
院子周围栽着桂花、jú花、夹竹桃等各类花糙树木不下二十几种。
篱笆连着的大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两字——清欢。
字迹娟秀又透着几分潇洒。
“瑶姐,我觉得你的字,跟这个有点像诶。”
夏瑶顺着宋新词的视线看上去:“这是奶奶写的,我的字也是小时候奶奶教的。”
宋新词看着前面的老人家,好奇:“想知道奶奶的故事。”
“我知道也不多。”夏瑶想了想,“好像奶奶小时候家境挺好,有专门的先生教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什么的。”
第二天上午,烈士陵园迁址仪式开始。上面特别重视,还有电视台在现场直播。
阶梯两边站着腰背挺直的士兵,领导在上面讲话,气氛庄严又肃穆。外围站着围观群众,夏瑶作为家属代表,和陈木兰一起站在陵前的人群中默哀致敬。
然后,外公外婆的骨灰盒被挖出来。
夏瑶跟陈木兰一人抱一个。
青山外有鸽子飞过,林间卷起秋风。夏瑶没有见过外公外婆,一种类似于宿命的缘分,用血缘关系将她与坛子里的英灵相连。她想象他们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多么的容光焕发,英姿飒慡。
她为他们死在壮年感到惋惜,但说不骄傲是不可能的。当庄严的音乐响起时,两旁的战士整齐的敬礼,有什么在血液里跳动,夏瑶望着青山远处的江水,热泪盈眶。
外公外婆,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但是,有幸作为你们的后人,夏瑶感到很骄傲。
骨灰盒本来应该jiāo给政府,由士兵护送到外地新修的烈士墓,但包括陈木兰在内的一小批家属决定将先辈的骨灰洒在江里,县政府尊重他们的决定。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相机挂在宋新词脖子上,她拍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飘着的小船,阳光下,那些烈士的后人们正在将他们的骨灰洒向江里。
从此他们的灵魂会盘旋在青山绿水间,长成一棵棵大树,结满明亮的希望。
夏瑶从船上看过来。
两人相视一笑。
仪式结束后,夏瑶一手揽着陈木兰的腰,无声地安慰自己的母亲。
倒是陈木兰笑着说:“你外公牛脾气,大大咧咧的,最讨厌这些形式主义了。要是你外婆还在的话,她一定不会来参加这些活动,拿个茶杯,就要忙着去加班。”
“妈。”夏瑶轻轻喊了声,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陈木兰接过纸巾,眼里闪着泪花,没有掉下来,一个劲地说:“你都长这么大了,你都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