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桃儿急匆匆地从帐外冲了进来,高高举着圆咕隆咚的汤婆子:“驸马,我把冷水倒了,重新灌好热水啦——欸?”她见公主夫妇已经在chuáng上躺好,一时有些慌乱:“你们睡啦——哎呀,我帮你们熄灯——”
桃儿慌里慌张地灭了灯,回自己的偏帐去了。
冯素贞叹了一声,也没管身后天香捂着被子闷笑,只得掀开被子,摸着黑去桌上提了汤婆子,绕到chuáng尾,摸索着想把它塞到天香的脚边。
一个不意,她摸到了一只有些冰凉的、柔软纤细的脚。
冯素贞头一次知道,原来女子的脚握在手里,竟如此温滑细腻,居然能叫人生出把玩之心来!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冯素贞缩回手时,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不比手里的汤婆子低。她心中羞惭不已,糙糙把东西塞好,回了chuáng头,正踌躇着是不是蒙上被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哪知道,她好容易下定决心,刚钻进被子,便觉得天香近得仿佛贴到了自己身上一般。
冯素贞大惊,qiáng抑着心里的不安道:“公主,挪过去些。”
她听到天香几乎是用着气声道:“我怕冷,挨着你暖和些。”
两人挨着太近,天香的每个字都带着热气和cháo湿吐到了她的耳旁,拂得人耳根苏痒,头皮发麻。冯素贞仍是qiáng自镇定:“汤婆子……在里边,你若是怕冷,便朝里面挪挪吧。”
黑暗里,她听到天香的声音中带着些笑意:“这么紧张我的冷暖,是怕我冻手冻脚不成?”
这还怎么睡?!
冯素贞深吸了口气,一个拧身滚出被窝直接落到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她爬起身,摸着黑抱过自己的衣衫胡乱套上:“我、我突然想起来吏部尚书好像要问我明日的礼仪,我出去下,顷刻便回,公主你先睡吧。”
踏出毡帐之时,她听到砰砰笃笃的声响,仿佛是有人在敲chuáng。
夜渐沉,各营帐中的达官贵人有不少已陷入了沉睡,明日黎明,他们就要参加这史无前例的祭天接仙大典了。
冯素贞行走在这清寂的寒夜里,眉宇凝愁。她心旌乱翻,想将方才的慌乱忘却,又忍不住地回想着亲密时的奇异感触,不由得叹气连连——
饮食男女,真真乃人之大yù也。纵然是心里已有了疏离的决断,却仍然忍不住,忍不住生出亲近爱护之心。
巡逻的京营卫兵见了她,纷纷行礼致意,她礼貌地回敬,却是心不在焉。
她在这冬至前的寒夜里踽踽独行,不知不觉间走过一片片的营帐,竟然走到了营地的尽头。
此地不似营地中心灯火通明,只有星星点点的火把,隐隐绰绰的可以看清一个个黑黢黢的空帐子。
祭祀大事,物料筹备自然是要比所需多上一些,不然,像今日那些五颜六色的不速之客哪有地方住呢?
风声呼啸里,还参杂着熟悉的音声。她立时了悟那声音是谁人造就,心头涌起些惘然,便循着音声去了。
营地深处,没有士兵巡防,此地背靠山隘,飞鸟走shòu都无法越过这天险。
数道火把光影之下,李兆廷坐在枯糙之间,他的腿上架着那把冯素贞无比熟悉的琴。
冯素贞走近了几步,脚踩着枯糙残枝,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琴声一顿,李兆廷停了动作,抬头看向她,却又不是在看她。他目光定定,眼神遥远,好像想要穿透冯素贞的皮相,看到一个遥远的身影。
冯素贞呼吸一窒,她很快调整好qíng绪,凝眉肃然道:“冬至大祭,你居然还背着琴来了?李兄啊,明日一早就要准备祭礼,你和尊夫人的家事还没处理好,莫不是现在还要因此而误了国事?”
李兆廷盯着她的脸,错开了眼神,哀切道:“冯大人放心。我自知自己妄念太多,实在有愧。明日冬至大祭,我为礼部之官,请命在山上的琴台抚琴奏乐。待礼毕之后,我就将这琴扔入祭祀鼎炉中焚毁,以琴祭天,绝了我的妄念。”
冯素贞无言,她垂下眼眉,仍是忍不住道:“还望李兄知晓:琴,不过是物而已。纵毁了琴,心xing不定,也是枉然。”
“琴者,qíng也,”李兆廷缓声道,“昔日素贞以琴赠我,以qíng慰我。而今伊人已去,我本想将这琴做个念想……却发现,只成全了我一个人的念想……冯大人放心,我已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