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码?”
冯素贞缓缓道:“爹,你离京已久,却也应该知道——今上心智手段过人,不可用常qíng度之。今晚这一出鸿门宴,我并非主角,只是个筹码罢了。”
“爹,我在来时的马车上想了许多。皇上向来自负‘控而不死,纵而不乱’,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不杀东方侯,不杀东方胜,不杀yù仙,也不主动说杀我,他要将我身上最后一点价值榨gān。而我这个女驸马最后仅剩的价值,就是离间东方胜和太子。”
“当时在殿上,我是否答应婚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东方胜和太子的反应。若东方胜和太子都对我浑不在意,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但只要他们表现出一丝一毫维护我的意图,我便有了分量。”
“我或是可以嫁给太子,在东方胜心里埋下仇,以期日后他重蹈东方侯的覆辙;或是可以嫁给东方胜,让他被皇帝牢牢攥在手中,也让他成为太子的眼中钉,为他种下祸根。”
“皇上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却一直隐忍不发,没有发明旨来抓我,而是悄悄带我入宫,在宗亲面前揭穿我的身份。方才他半分没有提及我女扮男装的罪过,而是借着谈婚论嫁,几句话便把我女扮男装的国事,变成了他皇家的家事。”
“皇上此举,一可抹去冯绍民的一切,全了天香公主的名节;二可将女驸马这一公案化作风流美谈;三则可以以此辖制自己的子侄——皇上之心,不可用常qíng度之,我若是真的卷进这场角力之中,只怕比死了还要难过。”
这一番剖析听得冯少卿目瞪口呆,他哑了半晌,全然无心分析冯素贞这一番话里的因果,只好颓然地讷讷道:“素儿,都是爹不好,是爹把你扯进了这朝堂的浑水里,才举步维艰,不得脱身。”
冯素贞神色沉静:“爹,这浑水是我自己踏进来的,又怎么能怪你?”
冯少卿不住自责道:“若是,唉,若是当初让你平平安安地嫁给兆廷,就、就没这么多事儿了!都是我,都是我不好啊……若是早早为你和兆庭完婚,现在你便过上相夫教子的安生日子了。”
冯素贞沉默半晌,忽然低声道:“爹,迟早有一天,你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你亲手抚养长大的女儿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会拥有和其他寻常人家女儿不太相同的一生。”
冯少卿一怔:“素儿,爹只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冯素贞正色道:“爹,所谓的幸福只是内心感受而已,若求之于外物,谬矣。东方侯有妻有子有权有富贵,他的一生,幸福吗?jú妃嫁入皇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的一生,幸福吗?我过得幸不幸福,怎么能全靠婚姻这一件事衡量呢?”
她叹了一声:“我若想过得幸福,并非只在嫁人生子。若是我从心所yù,不负良知,过得坦dàng,生时心有光明,临死庶几无愧,这也是一种幸福啊。”
冯少卿听得心里隐隐不安,只得打岔道:“素儿啊,眼下咱们父女俩都是砧板上的鱼ròu,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冯素贞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不,还未到死局,这满盘棋子,看起来多方角力,步步死局。其实,关键的胜负手一直都只在一处。我今日在金殿上以静制动,以死求生,也是勉力一赌——现在看来,我还能赌下去。”
冯少卿茫然望着她,为什么女儿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冯素贞笑了笑,将手覆上父亲的手背:“爹,人活一世,除却生死皆闲事。女儿已经长大,不再像以前那般不懂事了,惟愿父亲好好爱重自己。也愿父亲学会放下,你的一生,不是为我而活的。”
冯少卿听出冯素贞似有什么打算,立时惊惶起来:“素儿,你这是——”
冯素贞正yù开口,外间忽地传来了些闷响,顷刻间,有人推门而入——
“快,你们快随我走!”
单世文满面焦急。
皇帝的寝宫外,银光铠甲的京营卫兵取代了原本的禁军,将天子寝宫守得密不透风。
一道披着狐裘大氅的影子静静矗立在宫门口,月笼轻纱,夜色沉寂,她的身影在漆黑而庞大的宫殿面前显得单薄而凄清。
宫门很快打开,顾全忙声道:“公主快进来吧,外边冷!”
天香缓步跨过高大的门槛,却一时腿软,险些摔了。顾全忙撑住她,扶着她到了皇帝的chuáng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