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民对冯绍民了解不深,见识过他的金殿奏对,一直以为他与丞相刘韬一样,都是圆滑之人。没想到竟也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有心出言喝止,但一想到他也算皇室中人,就踌躇着没开口。他转头又向木工房里看去,天香居然亲自动手,摆弄起了木匠的家伙。
张绍民忙道:“公主她——驸马不去帮衬一下?”一个木匠太子已经让人头疼了,若是再多个木匠公主与太子一起疯——不堪设想。
“公主行事看起来天真烂漫,实则自有路数,张大人不必担忧,”冯绍民笑着宽慰道,“不妨看看公主殿下有何用意。”
木工房内有不少成品,加上天香早有准备,因而没花太多时间,就备齐了了自己需要的材料,她用楔子将那些碎料拼装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疙瘩来。
太子好奇:“皇妹,这是什么?”
天香道:“发条。”
天香将牛筋索中分能两条,在自己组好的东西上绕了几绕,勾连好了,便将那东西递给了太子:“喏,老哥,这是四轮车,你拧一拧后面的这根发条。我这个可比你这个木鸟好,我这个是活的,会动的。”
太子将信将疑,却也兴奋起来,小心翼翼地在那四轮车车厢后的发条拧了拧,而后把手一松。
那小车果然向前冲了出去。
“活了,活了!”太子大喜过望,高声叫了起来,“香儿,你是怎么做到的,真的活了,真的,活了!哈哈哈哈……”太子仰头大笑,笑得满眼是泪,“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真的能看到这死物变成活物,哈哈,哈哈,死物真的也能变成活物,呜呜,呜呜……”太子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天香本来想用上辈子从泰西自鸣钟里学到的小玩意逗哥哥开心,却没想到把人逗哭了,不由得有些慌张,忙掏了帕子给他擦泪:“男子汉,哭什么!”
“香儿,香儿,原来死物可以变活物,死物可以变活物!”太子紧紧攥着天香的手,“香儿,你为什么不早给我做这个?要是早知道怎么让死物活起来,我们两个就有娘了,我们就有娘了!”
天香一愣,不由得捏紧了帕子:“老哥,你说什么?”
太子哭道:“香儿,母后去世那年,宫里人都跟我说母后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不依,我说,父皇是天子,我是未来的天子,母后是未来天子的母亲,天子万万岁,天子的母亲也万万岁,就算死了,也会活过来。这话被父皇听到了,他、他很生气。他冲着我吼:‘从来只有活人变死人,从来没有死人变活人;若是死人能变活人,那死物就能变活物,木鸟也能飞上天了!’”太子抽噎起来,“我等了好久,母亲都没有回来。我就想,如果木鸟能上天……”
“傻哥哥!”天香眼眶一热,鼻头酸涩得不行,把身形单薄的哥哥搂进怀里:“父皇十二岁就跟着曾祖父上了战场,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了如今的天下。曾祖开国时年近古稀,登基三年方才去世;而祖父正值壮年,在位却不到一年就bào亡,宫闱内外一直有传言说父皇是弑父登基。既有如此的经历,又怎么能容忍儿子说出‘我是未来的天子’这种话?傻哥哥,你怎么这么傻,父皇的一句气话,你就傻了十几年!”
太子懵懵懂懂地拾起天香的手帕,给天香擦了擦眼角,哭着笑道:“笨香儿,我不傻。若不是我做了这十几年木鸟,说出那种话之后,我怎么能活到现在?”
天香呆愣了好一阵子,嘴唇蠕了半天,竟是张不开口,终于扑进哥哥单薄的怀里大哭起来:“皇兄,皇兄!”
门外的两个人早在太子说到“我是未来的天子”那句时,便退到了一边,不再去细听那木工房内的动静。
“张大人,”冯绍民若有所思道,“太子在你这里留着,是陛下的授意吧。”
张绍民闷声道:“果然瞒不过驸马。”
“八府巡按府本不该有这么多护卫,”冯绍民悠悠瞥了四周一遭,压低了声音,“不下一百五十人,不合规矩。”
张绍民心念一动,道:“驸马放心,方才这木工房周遭,只有你我,还有公主和太子。”
冯绍民摇头:“错了,你我也不在此处,我们正在书房,商量天下人申报财产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