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痛,却好像当头棒喝,让皇后娘娘终于明白了什么。为什么会怕?是害怕失去啊。皇后瞬间面色惨白,心中五味陈杂。她心尖都在颤抖,无意识地提笔在纸上颤巍巍地写了两个字,却并非“桑枝”二字,而是……锦绣。锦绣的惨死犹在眼前,静妃的悲哀犹在眼前,皇后刹那间终于明白了静妃的心qíng。那时自己还曾问静妃,为了一个奴才,值得吗?
值得吗?这会儿想到这个问题,皇后不由自嘲地苦笑――多么可笑的问题啊!
静妃当初怎么回答的?静妃说,在她心里锦绣根本不是奴才,静妃还说――桑枝。
那时皇后下意识地回答,桑枝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而今皇后算是知道了。可是明白又有什么用呢?桑枝太累,她又何尝不累?桑枝厌倦这皇宫,她又何尝不厌倦?如果能离开,她又何尝不想离开?
滚烫的眼泪落下来,打在书卷上时已经冰冷。皇后苍白着脸,嘴角勾出凄凉的笑。一时痛恨自己不是静妃,甚至恨自己是皇后,恨自己是女儿身。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手里的卷宗因为过度用力被握得变形。
“走吧。”她有些绝望地想,想走就走吧。然而只是这么一出口,心底就冒出了另一个声音――不要!她想,不能放她走。不让她走,不让不让无论如何就是不让。可是,皇后放不放人已经不能决定桑枝去留。
夜深,更漏连连。已经过了子时。
突然坤宁宫大殿外有了声音,是守门的宫女在说话。皇后心里陡然一跳,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猛地站起来。刚疾步往外走,可到门口就停住了――外面的人如果不是桑枝怎么办?皇后心想,就算要走,至少也要过来跟自己道个别吧?好歹……好歹自己待她不薄。
“皇后娘娘安寝了吗?”门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尽管刻意压低却还是熟悉的恍如震雷。皇后一时有些头晕,连忙扶住柱子站定,深呼吸好几次才稳住自己,几步上前打开门。
守夜的宫女正要叱责桑枝,突然皇后从里面打开门,两人吓得立刻跪倒在地。
皇后却没看到她们,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夜色里被殿内灯火映出面庞的桑枝。是桑枝,果然是桑枝。从早上到现在,不过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而已,对她们来说,却好像已经隔了大半生。素勒的眼眶瞬间红起来。
“皇后娘娘,”桑枝声音嘶哑,笑着对她说,“深夜前来,实在冒犯。”
素勒扭过脸去,不让桑枝看到她湿润的眼睛,鼻尖酸涩地笑道,“你冒犯的还少么。”
“以前多有失礼,承蒙您宽宏大量――”
不等桑枝说完,皇后娘娘有些惊慌地打断她的话,对跪着的两个宫女道,“平身,你们下去吧。”她听不得桑枝这种熟悉又生疏的语气,好像是来跟她告别的。只听着桑枝的话,素勒就觉得心被那些字句一点点掏空似的,疼得她无法呼吸。
“天冷,进来说吧。”皇后始终没抬头看她,只为桑枝打开门,自己径自往前走。
桑枝一双眸子布满血丝,望着皇后的身影,犹豫了下,终究是跟进去。
“明天就是除夕,算来我进宫也已经满四年了。”素勒笑道,“当初刚进宫那会儿,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进宫不到三个月,董鄂妃就进宫了。她一进宫就被直接封为贤妃,也是那年年底,就晋升为皇贵妃。旁人都跟我说,承乾宫的皇贵妃是狐媚惑主,从没见过晋升那么快的。”
“一转眼,四年都过去了。”素勒如同闲聊,轻笑着说,“没想到我就这样成了十八岁的老人家。别人的孩子都满宫跑,我还是孑然一身。”
桑枝听她淡淡地说着往事,不由得心疼,“十八岁哪里是老人家。在我老家,十八岁可正是好时候。”
“我可记得,当初有人说我人老珠huáng呢。”
“皇后娘娘恕罪!”桑枝忙起身行礼,“当初是――”
她话没说完,却停住了。因为素勒抓住她的双臂,阻止她继续动作,直直望着她时止不住眼眶里泪水涌出来,“你一定要跟我这么生疏吗?”
素勒的眼泪落下来,砸在桑枝手背上,却好像在桑枝心上砸出个dòng,桑枝心里一抽,哽咽着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