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皇叹口气,道:“朕知道,你总是挂怀那个不成气候的。”李遇的叛逆,明皇早已不挂怀,但有些事,却并非面上那般。
“遇儿喜好山水、崇尚老庄,爹爹贬他去博山,不知明达可否满意?”对着小女儿,明皇总是宠溺的,甚至连带着自己的心思,都不忍去隐瞒。
果真明达眼神一亮,看向明皇:“爹爹,明达就知道您才不是那般迂腐的人!”
“那我的乖女儿,爹爹还有个喜事,要和你说。”明皇趁热打铁,笑吟吟道:“爹爹为你选了郎怀做夫婿,已经让大监送了圣旨,明达喜欢么?”
明达心知肚明,这是怕土蕃人求亲,不由皱眉道:“可固城姐姐……爹爹,您也好生想个办法,别委屈了姐姐!”
明皇怎么不知道明达的心,便笑道:“固城也是爹爹的亲生女儿,明达放心吧。爹爹只问你,对郎怀可满意?”
明达羞红了脸,嗫嚅道:“可她……她只怕是……”
这般小儿女qíng态,明皇不由得老怀大慰,卢有邻也在一旁笑道:“看来是许到姑娘心坎儿里咯。老奴明日啊,就去礼部宗正寺去催,选个好日子,免得郎怀那孩子着急!”
“她怎么会着急!”明达忙道,说了一半却慢了下来,几乎低不可闻:“我也不着急。”
明皇带着一丝了悟,笑道:“郎怀这孩子,久在军中,不识男女之qíng,只怕让明达吃了苦头。但爹爹是过来人,她对你qíng意深厚,这恐怕得明达慢慢去点拨了。”明皇低声和女儿说了些体己话,见她听进心里,才转了神色,郑重从怀里取出一块儿方形玉佩。旁人不认得,明达却认得那是明皇的行玺。这般玉玺,明皇登基以来,只刻有一块。
“明达,爹明白你不愿拘在宫中,因而爹爹不会把你记入宗牒。”明皇放进女儿手心,柔声道:“爹爹如今大不如前,将来说不得,只能靠郎怀那孩子护着你。但是她毕竟是外臣,爹不放心。”
“爹爹如今也是看透了,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爹爹不在乎。可这东西,你收拾好。爹爹如今,也只信得过你了。”明皇说罢,不容拒绝,道:“老四的心思太重,爹却不忍心要了他命,这件事,就jiāo给郎怀,还有你了。”
明达心里一紧,抬眼去看,明皇的鬓边,原来早就雪白。
蒙参有着典型土蕃人的长相――不算特别高大,眉目深邃,皮肤是健康的铜色。他的唇上蓄了两撇胡子,让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市侩。
等他跟着金吾卫,在驿馆外看到那个清瘦的年轻人,不由得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她。
这就是那个以不知道什么妖法,攻破了于阗的唐军将领?蒙参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唐人,毕竟她看上去,像个书记官更多。
但等郎怀的目光对住他,蒙参猛然睁大眼睛――锐利、审视,有着唐人骨子里的高傲。蒙参下意识躲避开,又在下一刻暗骂自己。
郎怀只是默不作声打量了那位神秘的国师,却实在没有jīng力去做别的想法。礼部的那些章程实在繁琐,她又是主使,是半分差错都不得出的。好在塔坨荼和唐飞彦尽职尽责,在一旁小心提示着,郎怀才慢慢放下顾忌,放开去办事。
等到终于带着这些人走进丹凤门,郎怀才松口气。chūn末夏初,已然有些焦热,郎怀额头都见了汗,暗自拿衣袖擦了擦,看了远方的含元殿,正自愁苦,唐飞彦在旁低声道:“都尉,快要完事儿,坚持坚持。”
郎怀做了个了然的表qíng,果真正了神色,在马上坐直,等召见的圣旨。
这便是,大明宫?
一路从朱雀大街而过,这座巨城的富饶、盛大,已然让蒙参心惊。然而百姓们看到使团那种了然的眼神,却更让他愤恨――土蕃战败,丢了丝路的商权,这是莫大的耻rǔ。如今唐人虽然允诺可以缔jiāo国书,共同商讨贸易,却让蒙参怎么都觉得,那是施舍。
所有的qíng绪,在经过丹凤门后,化为乌有。
等他奉召进入含元殿,心中只剩下了敬畏。
文武百官俱在,李迅立在明皇身侧,看着那个骄傲的国师先用土蕃语,再用有些生硬的汉话念完国书,老老实实双手奉上。
作为储君,李迅请示过明皇后,抬脚走下御阶,不理会李进刀锋一般的目光,接过这份大唐等了几十年的国书。
郎怀心里半块石头落地,这些明面上的荣光,总算完成了一半。接下来谈判桌上的博弈,虽不足外人道也,却是最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