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禁足期的小皇子在院里来来回回走了十个圈,才把心里的火气给压下去。他差人从宫外带了几本佛经进宫,每日念诵,修身养xing,像是要把自己修成一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泥菩萨。
新宫殿的守卫悄悄地换了一批人,薄珏被有计划地调到了贵妃殿,身价一路水涨船高,往日钟灵宫的淑妃打她面前过,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
贵妃分娩那天,宫门后院的一辆运菜的车里藏进了一个笸箩,那个笸箩从御膳房,经由数人之手,毫无纰漏地送到了脚步匆匆地贵妃殿内,到了薄珏手上。万事俱备,薄珏将孩子脸上摸上血迹,送到了面带冷汗、容颜苍白的越贵妃手里,恭敬地退了下去,产婆掐了一把孩子的屁股,清亮的啼哭声在房内响起,在屋里长叫一声:“生啦!母子平安,是位王子。”
“快禀告皇上,贵妃诞下龙子。”
侍卫将这个消息一层一层地传出去,皇帝大笑着抛下手里的政务,急匆匆地奔过来。看过孩子,连声说长得像自己,随之颁布诏令,大赦天下。
晏无垢长大了一岁,身量比前一年拔高了些许,五官也瞧着比以前张开了点,成熟了点,他正在房里作画,一管细瘦的湖州毛笔蘸上jīng心研磨的墨,落笔,在宣纸上细钩慢描,长裙博带,双瞳剪水,他沉思了一下,画嘴巴的时候多画了一个翘起来的骄傲的弧度,搁笔,放在笔架上,静静地等待着纸上的墨迹gān涸。
有一个时辰没看到林笺了,怪想她的,于是小皇子拿了件披风给自己围着,出了门。
院子里,林笺正在命令东宫里的那群侍卫:“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把越贵妃诞下儿子的消息告诉殿下,哪怕是半个字也不行,听见了吗?”
“是!”
小皇子又拉紧自己的领子回房了,林笺没多久也进来了。
小皇子问:“越贵妃是不是该分娩了?按照先前算的日子。”
林笺道:“嗯,快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瞒着我了?”小皇子面色不变,还是那般懒懒散散的语调,“生了皇子就是生了皇子,我有什么好避讳的,大赦天下是好事,百姓的福分。”
林笺不知说什么好。她手臂一进,一只手已经拉过了她,朝书桌后面走去,小皇子指着她面前的画道:“快来看看这个,我画的你,像不像?”
林笺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说:“是很像。”
小皇子手指抚过上面的刻印,道:“那就把它和我葬在一起吧。”
林笺差点吓疯了:“你说什么?!”
小皇子拍了拍她的手,绕到书桌前方,道:“我不想在宫里呆着了,我想出去,一辈子都不要回来,皇上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也不再需要我了。”
他说:“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林笺说:“好,我有办法给你弄来假死的药。”
就在皇帝大赦一个月后,年仅十一岁的大皇子晏无垢病故,震惊朝野,全国缟素,皇帝悲伤过度,吐血不止,卧病在chuáng,罢朝三月。
下葬那天,天空飘着牛毛似的细雨,宫里的大傩们跳着奇怪的祈天的舞蹈,皇陵周围立满了或真心或假意的贵族,皇帝由宫奴搀扶着,蹒跚着走了过来,手掬起第一捧土,落在了棺椁之上,这仿佛是下了命令似的,越来越多的土将那座棺材埋了起来,最后封墓,离开。一切复又归于寂静。
风把皇门顶上的旗子扯得呼啦啦地响。
一辆车从宫内疾驰出去,守门的士兵将手一拦:“止步!里面何人?”
赵清阁露出半张脸,冷声道:“奉旨办差。”
“是,赵统领。”士兵撤回手,恭敬道,“统领请。”
一路送到了国都城外,赵清阁才从车上跳下来,抻了抻缩在车内无处安放的腿,道:“打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彻底làng迹天涯,隔太远了,有什么事我也帮不上,都靠你们自己了。 ”
林笺挪到驾驶位,说:“我会照顾好他的。”
晏无垢出来朝赵清阁行了一个大礼,谢过她帮忙。
yīn差阳错的,所有事qíng的进程迈上了大家所规定的轨道,赵清阁弄了一辆一模一样的新车,打道回宫,还没等她到住处,薄珏已经在路上等着她了。
“大红人,”赵清阁止住走得飞快的脚步,调笑道,“是哪阵香风把您给chuī过来了?真是令我这地方,蓬荜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