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李遇神色游离,便道:“殿下,我知您无心仕途。但此番生死较量,您早已在局中。您若无幸,抱琴姑娘和您那未出世的孩儿,又如何在之后的乱境中存活立足?”
李遇久久无言,心中天人jiāo战——一方是他的手足兄弟在和敌手殊死搏斗,一方是和他肌肤之亲深爱入骨的女子。在他心里,自己才是最无关紧要的。良久,李遇才摇头叹道:“最苦生在帝王家呐!方先生,若能选择,我宁愿做个樵夫,也好过一出生便在此尔虞我诈中。”
他人在chuáng上多有不便,只拱手作了个揖,道:“今日幸亏您提点于我,大恩难报,遇一直记在心里的。”
方十全摇头,自己站起身来道:“我喜欢殿下这般赤子之心的为人,是把您当朋友的。但我既然身为您府上的谋士,就该尽心尽力。这些谋略之事是我的职责所在,殿下不必言谢。时日也不早,您好生安歇,我去与顾将军商量一下,再着人把您的嘱托带给沐公。”
李遇点点头,门“吱呀”响了两声,屋内归于一片寂静。年轻人重新躺倒,即使戴着伪装,面容也显得清秀俊朗。
临出发前,江南江氏派了人秘密来到他的郡王府。李遇纳闷之后接见,却是他的亲舅伯江虞。李遇长到二十多岁,还是头一次见着自己母族的人,激动之下,难免陌生。
江虞是个十足十的书生,遵守父亲留下的遗训,江氏三代不得涉足官场入仕。因而这么多年,也从未有人入京探望江皇后和她的三个儿女。
李遇只留着抱琴在身边,有些尴尬唤了声舅伯,而后竟是无语。
江虞倒不以为意,看着自家外甥的模样,从他的眉目里追忆着自己唯一的胞妹,长叹道:“倒是和蕉儿有一半相似。”
李遇眼圈一红,陡然觉着亲切起来,他不愿沉溺于哀伤,笑道:“父皇常言,明达和母后酷似,若是能老老实实坐会儿,便像了九分。”
江虞这才拈须笑起来,道:“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见见那孩子。沐公待她可好?”
李遇正色道:“她二人两qíng相悦,阿怀待明达极好,舅伯放心。”
回忆到这里,李遇才觉得心下有些暖意。他自己是何其幸运,年少之时和郎怀相识,有明达这么好的妹子,又得以和抱琴厮守。而后他又觉得郎怀也是幸运,能得自家妹子倾心jiāo付。
他一时高兴一时忧虑,竟是隔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郎怀生辰之后,也到了闭门一月的期限。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她选择好兵部各司主事,便请了旨意,让兵部那些官员个个安心做事。
没几日,明皇下旨群臣觐见。郎怀带了明达一起前往芙蓉园,大家都明白,这是丞相之位要定了。
此事李迅早已下定决心,扶着塔坨荼上位,算是给这位早早抉择好立场的礼部尚书一点甜头。郎怀几番思量,也觉得除他之外,再无合适人选。只魏灵芝有些烦闷——只怕礼部尚书一位他是必须要接任了。
大热的天,亏得紫云楼临水而建,又放了许多冰盆,才让明皇愿意上朝。
他一身轻薄常服,手里拿着李迁才贡上的一把紫竹江山扇,歪坐着:“上官元已然伏法,但相位不可久缺。朕今日想定夺了人选,诸位爱卿可有举荐?”
塔坨荼老神老在,低头站得笔直,一声不吭。李迅因着天气太热,明皇赐坐,也有气无力一手拿着冰块一手扇风,看不清神色。郎怀素袍缓带,想得却是明达说什么曲江流饮,心思根本不在朝中。
眼见无人应答,明皇轻咳了下,问道:“迅儿,你觉得呢?”
李迅手忙脚乱搁了冰块,道:“父皇,儿臣理政虽是用心,但自然期望有人能帮衬着。父皇目光如炬,儿臣唯父皇旨意。”
这回答让明皇陡然生出一股眼下的帝国被他牢牢掌握的愉悦来,他和颜悦色,目光转向殿中的李迁。这些时日来李迁按着他的示意,一步步离开长安,收回这些年遍布朝野的触手,态度恭谦,让明皇生出许多愧疚来。
“迁儿,你呢?”
李迁似乎在发愣,根本没料到明皇会问他。他身体微微一晃,晃得明皇一阵心软,才朗声道:“儿臣惶恐。此等大事,儿臣不知。”
明皇颔首,又问:“郎怀,你说。”
郎怀早知明皇定会问她,唇边带笑,道:“陛下这是在给臣出难题了。臣是武将,治国一事哪里懂得?陛下,臣以为您决断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