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死亡,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大钟敲响十二声,余音悠远,惊起无数白鸟腾空,一瞬间厅中所有的人声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静了下来,贵族们开始自觉后退,如分海般将中间那一条路让了出来,青歌缓步走上荆棘地毯,向着端坐在施礼台上的绿野青岚走过去。
一步。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少时懵懂、诸事不晓的少君侯,正在从自己的身体里被分离出去,微笑着松开自己的衣袖作别,一并带走的,还有那不知为了什么而自顾自坚持的、所谓“绝对公正”,与那种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凉薄态度,留下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华色的殿前大公。
一步。
刹那间便是海水cháo涌,糙木枯荣。她看见当年的桃花树,花影灼灼,莺飞糙长,而正是在那最应景的花季,靡丽到无法正视的颜色却开始迅速枯萎褪去,留下一片漫无边际的粉白色。
那是曼陀龙骨的颜色,那是华色当年怀着不敢诉诸于口的感qíng,为她出于私心别在发间的花朵,我真心仰慕你啊,青歌。
——那如果我没有发现呢?
——没发现的话……这样更好。我就不耽误你了。
——那如果我不喜欢你呢?
——曼陀龙骨还有我真心敬仰你的意思啊,青歌。
一步。
她看见塔斯克和苏珊双手相携,隐于人群之后,看到凯撒与奥菲莉亚并肩而立,眉眼含笑,看到玛丽和西泽尔紧握着彼此的双手,向她露出祝福与感激的笑容。
原来那些年里我们播撒过的种子,到头来都会在荒原上开成最烂漫的花朵。
一步。
她看见绿野青岚黑蓝的凤眼,看见礼台之上另一边永远空着的席位,想到了那么多、那么多引导过她,教导过她,却最终yīn阳相隔的人:第一法师戈林,“星辰海”青岚,三军元帅费南多·斯佩德……
绿野青岚的双手有着极难为人察觉的、轻微的颤抖。她将蘸满了清水的手指点在青歌额心,停留了好久好久之后,才涩声开口道:
“歌儿……以后的路,你要自己慢慢走,好好走啊。”
青歌点了点头,伸出双手平摊向上,任由绿野青岚将散发着阵阵馥郁芬芳的香油抹在她掌心,然后将huáng金的殿前大公冠冕,珍而重之地冠在她头上:
“礼成。”
青歌站在高台之上,往人群中漫无目的地随意一扫,就看到了华色。她还是穿着药剂师的长袍,黑色的长发用白宝石发带高高束起,黑色的双眸里满含着清澈的、欢欣的笑意。
她就在高台之上满足又愉快地笑了出来,觉得这简直是她至今为止最美好、最心满意足的时光了。
其实在翠扳指究竟会被jiāo付给什么人这一点上,人人各执见解,互不相同,私下里贵族们猜测过的青歌少君侯配偶人选,简直能手拉手绕皇城三圈。然而当他们在室内远远望着相思长廊的时候,几乎所有的贵族们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是谁?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还穿着药剂师长袍,天哪,寒碜不寒碜?”
“那个女人是谁?”
“青歌大公两年前推行婚姻新法,该不会就是为了她吧……”
“我还以为是为了斯佩德长公主呢?”
“——慎言!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这人赶忙扯了他同伴一下,结果一转头就看见奥菲莉亚双手环起,笑得一脸杀气四溢:“长、长公主!”
奥菲莉亚冷笑着点点头:“哦,我瞬间变成长长的公主了,很好。”
“诸神在上,那不是青歌大公的近侍吗?”终于有人想起来了那是谁:“几年前跟青歌大公一起出征大绿cháo的女仆,眼下是青歌大公御用药剂师的……对不起,她叫什么来着?”
“华色,她叫华色!”
青歌拂开一捧垂下来的、开的绚烂无比的紫藤萝,将华色引入九曲连环的白玉长廊中,阳光透过细碎的fèng隙被拆成诸多光点打在她们身上,周围一片寂静,本来就与相思长廊相隔甚远的室内的嘈杂声,在这里是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青歌从袖中掏出个小包,因为长久的携带和摩挲,金线刺绣都已经有些暗淡了,她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方窄窄的卷轴,笑问道:
“你要不要再签一张卖身契来覆盖掉上一张啊,华色?”
华色笑着点了点头:“好啊,那我简直太荣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