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睛,回想诗人九子的模样。可是,除了苍白和神经质,他已完全模糊。我陷入一种怪异的情绪之中。世事是如此地蹊跷,爱情的花样,竟能达到如此的极致。诗人、酒精、毒药、床单、跳海、表兄妹、同性爱……混乱的词汇在我头脑里翻腾,几乎将其涨破了。
我关闭电脑,来到阳台上。耀眼的晴空只有两种颜色,蓝和白。我想象着桑子此刻的模样,她苍白的脸上一定又加了一层憔悴、一层灰败吧,像一朵孱弱的花又受了霜打。
我决定暂时放下这一切,出去散散心,顺便在外面吃个午餐。
刚洗漱完,手机就响了。是桑子吧,除了她,周末几乎没人跟我联系。我跑到卧室,拿起床头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并不熟悉的号码。
“冯老师吗?……我是穆安……”他的声音很动荡。
我非常惊诧,怎么会是他?
“对不起,是冯翎吗?”他理智了些。
“是的,我是冯翎。”我忙说。
“对不起,打搅你了……”
“桑子出什么事了吗?”我猛地警觉起来。
“我刚给她打了电话,没事,别担心她。是我自己有事要麻烦你。”
“我可以帮你什么?尽管说。”我稍微放下心来。
“我们面谈吧。”
“好吧……”
“我两天没回家了,现在还在外面……刚送走九子。”他的声音像是能挤出泪水来。
“什么?”我没听懂他这句话。
“见面再谈吧。你看去哪里合适?”他问。
我想了想,还是咨询所比较安静,就把地址告诉了他。
我匆忙喝了一杯冰牛奶,换上出门的衣服,浅蓝色短袖衫配靛蓝色长裤,脚上是白色平底皮鞋。收拾完毕,我立即开车赶到了咨询所。
34
大约等了十分钟,穆安就开着一辆黑色日本轿车来了。他的豪华车,使我那辆玩具般的国产车显得很寒酸。
我忙出来迎接。
可是,他从车里走出来,我竟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他关了车门,手上提着钥匙,对我苦笑了一下说,“怎么?我是不是形同鬼魅?”
是的,“形同鬼魅”一点也不过分。他憔悴得变了形,连鬓胡子乱乱的,可能几天没刮了。两颊深陷,眼圈发黑,眼睛里布满血丝,看起来老了有十岁。
“请进来吧……今天咨询所休息。”我定了定神,微笑着和他握手。
他随我走了进来。
进了内间,他环视了一下,目光落在了窗外的湖面上。从窗口看去,绿树成荫,波光荡漾。室外不时吹来一阵微风,倒也凉爽。
“这里很有品位。”他说着,坐在沙发上。
“凑和啦。”我拿出纸杯,泡上茶。
他抽出两支烟,递给我一支,并帮我点着。
“你说刚送走九子,事情解决了吗?他要去哪里?”我问。
“……去天堂吧,或者地狱。”他使劲抽了一口烟,艰难地说。
听了他的话,我惊得震了一下,烟灰掉在手上,烫疼了我,赶紧扔进了烟灰缸。
“你在说什么?”我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妙。
“你知道九子的事了?”他有些疑惑。
“是的,桑子在电子信件里告诉了我。”
“她常给你写信吗?”他警觉起来。
“不常。”
他这才放松了,陷入沉思,默默地抽烟。我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肌肉轻微地痉挛了几下。
“事发之后,九子一直作为嫌疑人被关押。由于看守人员的麻痹,前天晚上,让他得机会撞墙死了。”好半天,他才说道。
听着从他口中迸出的一字一句,我直觉得掉进了冰窟。
“九子的家人和我们几个朋友去收尸时,只见他面容扭曲,简直,惨不忍睹……今晨就草草举行了告别仪式。”
“听桑子说,你一直在努力救他一命……”我也变得哽咽了。
“是他自己不争气,撞墙死了啊!他一直答应我不死的……”他说着,扔掉烟头,双手抱住头,控制不住地呜咽起来。因为压抑哭声,整个身体都在剧烈抖动,这比大放悲声更让人揪心。咨询所的空间显得狭小起来,似乎装不下他愈来愈膨胀的悲伤。我也变得束手无策,恨不得和他一起大哭一场,完全忘了自己是个应该非常冷静的心理医生。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平静下来,接过我递上来的一片纸巾,把脸抹干净。
“对不起,我竟没有可以对着哭的人!除了你。”他说。
“谢谢你的信任。桑子知道这事了吗?”
“还不知道,我回去再告诉她。”
“她会不会受刺激?”
“当然会,但不会有我受的刺激大。惟有九子,是我的知音。”他说,“九子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他和他表妹媛媛也是两小无猜。他爱上媛媛,很自然,就像我爱上桑子一样。因为命运相似,我们四个人一直互相鼓劲。但他们不像我们,他们的亲人都在身边,一直阻挠他们,说他们乱伦。媛媛是个刚烈性子,几次求九子带她远走高飞,可九子是个没用的书生,又不想伤害双方的长辈。这么一来,他们和长辈的积怨就越来越深。我早就想过,以他们两个人的性格,不可能会有好结果,可没想到惨剧竟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