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车窗,冷风夹裹着雨丝吹打进来,我打了个寒战。“六月新蝉”一直站在大雨里,她目光笃定,神色漠然。一个心理工作者的直觉告诉我,她的精神状态不正常,起码在此刻。也许她遇到了什么情感打击。这么美的女孩,背后一定有不凡的故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走了之,我什么也不会损失。可是,女孩的眼光绳子一样把我捆了个结结实实。我至少应该下车,问问她怎么回事,再劝她回家。
我下车,朝她冲过去。距离她大约五米远时,她突然转身奔下了石阶。石阶下面就是海,恐怖的浪涛如同丧钟,一声响似一声地撞击着,似乎要把整个世界撞碎。这一下,我吓懵了。
谢天谢地,风大雨大,她滑倒了。狰狞的海浪似乎随时都能吞没她。我反而镇静了,扑上去,死死抱住了她。由于用力过猛,我也跌倒了,右肘部着地,顿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撕扯着,试图挣脱。
“你是谁?放开我!”她的声音很快被海浪声吞没了。
“别怕我,我就是不想看着你死!”
她奋力挣扎、扭动,我的力气在风雨里消耗得很快。如果被她挣脱,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海浪卷走!我连脖子也用上了,死命地卡住她的脖颈。
可怕的是,她不再挣扎了,却把头使劲往石拦上撞。一声接一声的闷响,刀子一样猛刺着我。她死的决心竟这么强大!情急之下,我把她的脸扳过来,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这办法果然奏效,她的意志好像被打垮了,张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泥一样瘫软下来。她微翘的睫毛上挂着的两排小水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尽管离奇得不可思议。
接着,我的疑惑也跟着来了。对一个陌生人,特别是这么个女孩,我应该这么做吗?我下意识地把她从怀里推开些,准备问她家住哪里,以便尽快脱身。
“你只能阻拦我一时。”她的声音平静细柔,却有极强的穿透力。
我不禁为之一震,又抓紧了她的手。
“真的没有活路可走了?”我不以为然。
“有活路的人会寻死吗?”
“为谁死?你死了他会高兴吗!”
“不会高兴,可以解脱。”
“不对!”我激动地说,“你死了,你的亲人只会痛不欲生!”
听了我这句话,她垂下了头,巨大的海风撕扯着她滴水的长发,在我的耳朵和脖颈上抽打着,缠绕着,痒丝丝的。在这样的处境中,我好像看见了春日的阳光。微微吹拂着我的,是被百花熏香的风……
我拉着她,站了起来。她依顺地靠在石栏上,头顶和我的下巴持平。她微微仰着头,看着我,嘴角在瑟瑟发抖。
两个人又开始了“对视”——这在我和小满之间从没发生过。这区区几秒钟的对视,又使感应贴近一层,爆出灿烂的火花。这几秒钟里,仿佛万物都在退场——黑夜、大雨、寒冷、涛声、浪舌……我和她变成了世界的主角。
4
她紧闭的嘴唇开启了,似乎要说话,迟疑了一下,又咽了回去,垂下眼帘。两排扇子一样的睫毛被雨水冲刷着,有泪如雨下的效果。但我断定她不是在流泪。既然她能视死如归,内心必定有坚硬如岩的部分。
突然,她双手紧箍头部,蹲下来,身体弓成一只虾,失控地颤抖起来。她是在释放长久压抑的郁结,这是好事。我也蹲下来,拍着她的脊背,轻言安慰。上帝对我如此关照,这么快就给了我和她亲近的机会。仿佛有一种牵系,从蛮荒时代就连接了我和她。
终于,她缓了过来,在我的搀扶下站起身。她静如处子,没有一丝自杀未遂者惯有的表情——她确是与众不同的,她的资本又多了一笔。
我拉开车门,她听话地进去了。我弥漫地感恩着。对于Les来说,这种奇特的际遇,修炼三生也不一定能得到一次。
“你家住哪里?我送你!”我说。
“回不去了……”她茫然地摇着头,舌头已不听使唤。
我理解她,背后的故事一定很复杂。两个人的堤防早在刚才的交锋中消融了。我不想和她太快分开,我有了想和她接近的热望。
“如果你不介意,先去我家,把衣服换换?”我小心翼翼地问。
“嗯。”她答应得竟这么爽快。
我一下子轻松了,同时感到了浑身湿透的冰冷,忙把吸足雨水的薄呢大衣脱掉,扔到后座上。车上正好有一条为泡温泉准备的大毛巾,我见捡到宝一样,抓起来就往她身上披。她挡住了我的手,指了指身上滴水的衣服。
“对,得把湿衣服脱下来……我下车回避。”我找了一本杂志,遮住头,准备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