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_作者:唐酒卿(366)

2019-10-31 唐酒卿

    余小再说:“衙门分发定量,每日就那么多,晚来的多是些老弱病寡,饿着肚子怪可怜的。钱财乃身外之物,身外之物。”
    沈泽川看流民不少,也生了疑心。丹城是阒都八城之一,今年没灾,还给韩靳的八大营提供了物资,禁军路过时也大吃了一顿,怎么突然就出现了这么多的流民?
    乔天涯挨个塞馒头,忽然听着后边闹起来了。
    沈泽川转过了目光,见几个泼皮闹在一起,要拉人家的驴子。费盛看沈泽川没表情,便立刻兜起馒头,挥手让锦衣卫上前扯开人,喊道:“干什么呢?搁这儿吵吵嚷嚷的!”
    其中一个泼皮见过锦衣卫办事,被扯得两脚滑地,慌忙说:“官爷,这可不是我们闹事!这几人先说要卖驴,我钱都掏了,现在又不给我,你说这不是坑钱吗?!”
    费盛一听,就转过头,冲底下说:“你们来茨州坑蒙拐骗,也不打听打听谁在这儿做主?赶紧把驴子给人家!”
    那几个蓬头垢面的缩手缩脚,拽着绳子往费盛手里塞。驴子被扯得直叫,有只手被他们挤在后边,胡乱拍打着地面,含糊不清地念着:“那是我的驴……”
    费盛耳朵灵,但他不想节外生枝,装作没听见。那手被泼皮们踩得吃痛,变成了拳头,一下一下砸着地面。可是后边不知道谁在拉他,拖得那手倏地消失了。
    费盛把驴子交出去,鞋面上微沉,他低头一看,是个脏得灰扑扑的奶猫。费盛俯身拎起来,喊道:“桃子,给你个小玩——”
    费盛话还没有说完,那只手又露了出来,只露了指尖,抠得指缝里全是血泥。
    “我的……我的猫!”
    这人匍匐着身,用额头蹭着地面。后边的泼皮看费盛转了过来,赶忙拖着他的脚踝往后藏。
    费盛发觉这人腿脚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断了。    沈泽川突然说:“丁桃。”
    丁桃揣回小本, 跳过阻碍, 抓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臂,说:“你们藏什么了?让开, 公子瞧瞧。”
    费盛看这群人眼神飘忽, 支支吾吾的, 就喝道:“怎么,这驴子不是你们的?”
    丁桃眼尖, 喊道:“公子, 底下有个人呢!”
    周围的锦衣卫团团围上来,这群人多是丹城的地痞流氓, 看锦衣卫神色不善, 又都佩刀, 不禁生了怯,在费盛下令前就一哄而散。他们一散,就露出了地上的人。
    余小再提起袍子,走近来瞧, 弯腰惊道:“怎么这么多的血?快, 快扶起来, 找个大夫!”
    费盛蹲身查看,说:“这腿不成了,早叫人打断了。”
    这人不肯抬头,撑了片刻身,哑声说:“……猫是我的。”
    费盛讪讪,把那猫拎起放到他跟前, 犹自解释道:“我以为是野猫,这驴也是你的?你不是丹城人吧?”
    这人没答话,他朝着地面咳嗽起来,掩唇时费盛瞟见他掌心里还攥着方帕子。这帕子很讲究,虽然脏了,质地用料却不是普通俗物。这手指很修长,上边没有茧子,不是干粗活的手。
    费盛在刹那间改变了态度,他说:“我扶你起来,你这腿走不了路,病得又这么重,尽快让大夫看看才是正事。”
    这人骤然捏紧了拳头,咳声加剧。他掩唇的帕子里沾了血,分明狼狈至极,却意外地很知礼数。他垂着眼,说:“不敢劳烦,多谢。”
    余小再看他腰间挂着招文袋,便知道是个读书人,不禁更加关切,回头对沈泽川说:“同知,我看他不是恶人,不如——”
    “同知,”这人语调忽变,“沈同知,沈泽川?”
    周遭的锦衣卫霎时扶刀,沈泽川抬手示意不忙,问道:“你与我是旧相识?”
    这人心潮迭起,想要说什么,却呛出了血。他喉间滚动,咳声剧烈,苍白的手指弯曲,颤抖地点在地上,用力扒出痕迹,一遍遍喃喃着:“沈泽川,是你啊!”
    乔天涯对这声音似曾相识,他转过身。
    沈泽川缓慢地蹲下了身,直视着这个人。这人挪开掩唇的帕子,用手臂撑着地面,一双眼像是被点燃了,里面是孤注一掷的癫狂。他抬起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痛哭、会歇斯底里的时候,他却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这笑犹如春水波澜,昙花一现,紧跟着坠进了深不见底的无尽烈火中,连同傲骨风流一并焚干净,把神仙变成了一把脏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