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巨子的石窟幽深,唐弋带着蒋泊宁绕过两道天然形成的石壁屏风,才来到这石窟的最深处。石窟的这一处,侧面的石壁顶上有个天然形成的洞口,日光打进来,正好照亮洞中那一条长长石案,和石案背后那位青丝掺杂白发的长胡子老人。
唐弋停下脚步,朝那老人恭敬地拱手行礼道:“老师,弋带着泊宁回来了。”
唐姑果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炯炯双目似一瞬聚了泪水,拍着桌子喊道:“竖子!竟在外混玩足足五日,连个口信都无……”
蒋泊宁被这花甲老人吼得浑身一跳,竟忘了为自己辩解。还是唐弋急急拱手道:“老师息怒!泊宁失足落水,似是忘了许多东西,被人救起,送去葭萌,这才被弟子寻到。”
唐姑果抓起刻简铜刀的手顿在半空,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什么?”
唐弋点头诺诺,道:“是,泊宁不记得许多事情了,在葭萌见到弟子时,连弟子是谁都不识。”唐弋说着,拿胳膊肘戳了戳蒋泊宁,示意她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
蒋泊宁一脸茫然,说什么?唐弋都说了她失忆了,她还能怎么办?现下她连她该称呼唐姑果老师还是巨子都不知道。除了傻愣愣地站在此处,蒋泊宁倒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做。
一瞬间石窟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蒋泊宁有些忍不住了,开口道:“弋师兄,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对……对巨子说。”
唐姑果一瞬踉跄,握着刻简铜刀的手垂下来,只瞧着蒋泊宁,未曾说话。唐弋亦看着蒋泊宁,一步也没有动,似是不信蒋泊宁的话,不能放心她一人在留在这石窟之内。
蒋泊宁扯了扯唐弋的衣袖,道:“弋师兄出去吧。”
唐弋犹豫半晌,终是点点头,向唐姑果一鞠躬,转身退出了石窟。唐弋前脚刚走,还未等蒋泊宁说一个字,她只听唐姑果沉哑的声音说道:“说吧,你是谁?从何而来?”
蒋泊宁一瞬木然,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等反应过来,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高声道:“巨子,我并非是墨家唐泊宁!求巨子帮我!”
唐姑果双臂垂在身侧,那黑白双色的广袖垂着,只叫这墨家巨子不复矍铄,形销骨立一般。唐姑果看着蒋泊宁良久,终究低下头去,提起下裳盘腿坐下,只双手随意搭在两侧膝头,长长叹了口气,道:“泊宁不论如何胡闹,也不曾喊过我一声‘巨子’,只喊我‘大父’,你开口,我便知道你不是泊宁。”说罢,唐姑果蓦地喃喃道:“鬼谷老儿,还真是被你给说中了。”
蒋泊宁耳朵尖,连站起来都忘了,直接跪着膝行到唐姑果的石案之前,双手扒在石案上,急道,“鬼……鬼谷子?鬼谷子说中了什么!”
唐姑果拧起灰白斑驳眉心,道:“十四年前,我在潜水河边捡到你……捡到泊宁时,鬼谷老儿周游列国,正在我身侧,他不知为何,喃喃道:‘明哲泊焉,不失所宁。’,我欲收养泊宁作孙女,那鬼谷老儿笑我并非明哲之人,注定不能留她在我身边长大成人。我却道,她是被装在木盆之中随水而下,如船泊于葭萌,是天惠赠我安宁,执意将你带入了墨家。如今,却被那老儿说中了。”
蒋泊宁如遭雷击,只觉得脑袋都亮了,这“明哲泊焉,不失所宁”正是她这名字的真正出处!蒋泊宁的父母均是考古工作者,母亲更是痴迷魏晋南北朝,才从蔡邕的传记中挑出这一句为她命名,出自的可是《后汉书》,这早了数百年的鬼谷子如何晓得!
蒋泊宁大喜过望,话都变得不利索起来,哭着道:“巨……巨子!求您……求您告知我鬼谷子……在哪儿吧!求您……求您助我归家吧!
唐姑果疑道:“你……这鬼谷老儿倒底知道些什么……”
蒋泊宁急切,只又叩了两个响头,眼泪流了满脸,道:“我亦唤作泊宁啊!蒋泊宁,我的家,远在千年之后,我自己亦不知怎的,五日前醒来便是如此了!只求巨子带我寻到鬼谷子啊!”
唐姑果也是被吓了一跳,纵使墨家如何信奉鬼神,处处与“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针锋相对,此刻的墨家巨子也难以完完全全地消化眼前的现实。鬼谷子与蒋泊宁所说的话成了实实在在符契一般的相互印证也就罢了,这蒋泊宁还是来自千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