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罗刹女_作者:篆文(106)

2019-11-28 篆文

    他侧耳去听,果然正在唱的,是一段大闹天宫,真正喜兴热闹的一出戏。

    “再等等,”他笑着说,“这会儿正主还没离席,等老寿星回房安置了,年轻人一定不耐烦听这些。只怕西厢、牡丹一应戏码也就安安静静的唱出来了。”

    她凝神不语,也不知想什么,半晌点点头,“说得也是。从前我们家摆筵席唱戏,也是这样。等到长辈们一散,哥哥姐姐才好放开来点些自个儿喜欢听的,无非也就是那些缠绵悱恻的戏文。”

    转头盯着他,缓缓笑道,“看来你很是在行,当年也打这么过来的?”

    年轻人的喜好大抵有相通之处,他轻轻颔首。她于是一脸好奇的问起,“你喜欢哪出?说来听听。”

    他笑着想了想,“我随便说,你能唱给我听?”

    “小看我,怎么不能。”她歪着头,“不论昆腔还是京戏,我都会。”

    他嗯了一声,懒洋洋的道,“不是说,要唱杀四门么?”

    “你真不嫌煞风景,”她瞥着他一笑,“挺好的春夜,谁耐烦弄那些刀马旦的活计。”

    顿了顿,她沉吟着,低低的说,“我会唱全本牡丹亭,从前认真拜家里的小戏学过的。”

    “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会来两手。”他听得颇有兴致,“怎么想起学这个的?”

    “好玩儿呗,闲着没事。”她声调幽幽的,“唱戏最是讲天分。我师傅曾经说过,五十年出一个高手,一百年养一个门派,三百年才能得一个好戏子,那是人中龙凤,不出世则以,出世就要惊天动地的。”

    “我是武痴,也是戏痴,因为我心里藏着执。”

    她声音绵软轻柔,目光幽幽中仍是透出淡然坚定,是他记忆里,第一次看见她的样子。隔着三年的光阴,仍是一点都不曾改变。

    忽然手上一热,她已拽起了他,“走,进屋去,我唱给你听。”

    她是那么高兴,他也就由着她摆布。直到进了屋子,满室灯光下他才看清,她也穿着同样轻薄的褙子。一转身一回首,腰肢轻轻摆动,那份轻灵活泼便好似要透过衣衫跳将出来。

    他怔怔地看着,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注视她的目光,已多出了三分痴迷。

    她把他的怔忡与畅往都看在眼里,盈盈浅笑,“三爷受累,请您点戏。”

    他听见话音,勉强将飘远的神思拉回来,随口回答,“拣你拿手的唱罢。”

    他无力去思索,将主动权交在她手上。可又哪里知道,自己会一步步陷入她行将设下的温柔陷阱。

    灯花噼啪一声爆开来,她恍若未闻,一个安静转身,广袖翩跹,犹如水袖挥洒,幽深的双眸间蓦地弥散起飘渺雾气。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尾音百转千回,直听得人柔肠寸断。淹煎,她的春情无处排遣,便如同杜丽娘一般,置身水淹火煎。可是她的春情为谁绽,又能为谁度化?他心里一片迷惘,却又分明通透非常。茫然不觉间,双腿已倏然一热,再抬眼,她的脸已近在迟尺。

    她就这样不知不觉,轻轻柔柔的坐到了他腿上。

    他心口狂跳,只告诉自己不能慌,强装镇定道,“做什么,怎么唱戏唱到我怀里了?”

    “好听么?”她的笑容几乎从未如此妩媚,“我是在唱杜丽娘,也是在唱我自己。”

    他说是么,不再盯着她瞧,“你有那么多春困?那白天大把时间,应该好好歇着才对。”

    回应的这么不解风情,她笃定他是在逃避,越性靠近他,伸手抚上他的脸,“睡着也是一个人,你知道的,所谓幽情难遣,是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缠缠黏黏,她的声音像是挂了浆的蜂糖,气息似桂如兰,像是落絮轻沾扑上他的脸。

    这是真的动情,还是别有用意?他努力的去想,却始终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