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什么东西刺进她心底,一直扎到最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她终于将声音放缓下来,“三哥,你看着我,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顾承仰面呼吸,始终没有望向她,“我是订了亲的人,不能只想着自己。女孩子的名声要紧,关乎一辈子。我……我们认识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你我年纪差太多,我不会是你的良配。眼下是你一时执着,因为只见过我一个,你信我,总有一天你能把我忘了,到时候再回想,也许只会觉得好笑。”
沈寰难得露出一丝苦笑,“你这人真是倔,既然顾虑,那咱们离开这儿,远走高飞,再不见那些人。”
顾承沉默一刻,平静道,“我娘在一天,我就不会离开此地。”
轮到沈寰沉默了,这事无计可消愁,正是彷徨,却见他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双唇微颤,“你不能打我娘的主意,一定不能。”
话音落下,彼此冷静对视,沉默无言间,沈寰心中渐生凉意,不知该欣喜他对自己的了解,还是该心寒他对自己的揣测。
许久过去,他在等她承诺,她却故意不答,只是桀骜又乖张的冲着他笑。
半晌,他蹲下身子,平视着她,眼中流淌出温暖善意,“能答应我么?”
既然他求告,她就无畏划下价码,“那你得答应我,将来有一天,抛闪下这里的一切,和我一道离开,永不再回来。”
痛楚挣扎一点点凝聚于他眼中,然后再一点点消散开去,最终唯剩平静。
良久,他点头,“如果那时候,你还想要我这个人,我跟你走。” 顾承应了她的话,沈寰打心眼里愿意相信,他是君子一诺的人——这一点她从来不曾怀疑。
何况他逃不掉,一个人心里有你,哪怕面上装得再淡薄,其实已算失了先机。只要他的婚事一拖再拖,拖到给他足够的时间了解何谓相思,何谓难舍,这事早晚会有转圜的余地。
沈寰决定暂不逼迫顾承,何况她还有其他的事要做,譬如,提升自己,近来停滞不进的武艺修为。
她时常想起那晚遇到的黑衣男子,茫茫夜色下,她看不清他的暗器或是袖箭,如何发出,如何击落目标,可那样近距离下杀人无形,正是她一直以来想要达到的境界。
趁顾承不留意,她再度夜半出门,寻觅那黑衣人。可惜,其人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不曾真正出现过,仿佛那一晚的相遇,只是存在于她的臆想里。
这一日,沈寰上街为徐氏取药,回程途径闹市,正值一家酒楼开张,瞧热闹的人潮将前方道路拥塞。她本无心驻足,无奈停步观望,却被楼前一位华服之人吸引。
两翅乌纱,御赐赤色蟒袍,面白无须。她认得那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夏升。
他是来贺喜的,沈寰在人群中冷眼凝望,不禁暗道,官商公然勾结到这步田地,看来国朝百年,根子里已然烂透,所谓煌煌基业迟早是要败落。
才想了一刻,下一瞬,人群忽作哗然。连带沈寰在内的人都看清了,和酒楼老板拍肩笑谈的夏太监突然浑身一僵,旋即向前扑倒,直直跌落在地,之后再也没有能站起身来。
沈寰看得更清楚,是一枚三寸袖箭,插入了夏升脖颈中。人群像潮水般散开,她就势向后,一面循着袖箭射出的方向望去。
目光最终落在一个瘦高男子身上,直觉告诉她,或许他就是那晚,她遇到的黑衣人。
沈寰毫不犹豫,趁乱朝那人奔去的方向追赶。前方的人走得极快,七拐八拐便进了阡陌小巷。她只得提气发力,也不知奔了多久,终于耳畔渐渐清净,原来已置身一处幽僻的院落前。
她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站着的那名男子。青色盘领衣,四方平定巾,再寻常不过的装扮;四肢修长,身形消瘦,消瘦中透出苍劲的力道。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颧骨略高,窄窄的脸,剑眉细目。说不上好看,却有一种直指人心的寂灭孤绝。
“是你么?”沈寰淡淡发问,她其实很想再听一听,那晚的动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