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尊严换了学业,避免庸碌。
她拿单纯换了清白,拒绝堕落。
她被心魔牵引,一只脚已经踏过善恶的分界,可幡然悔悟后,就宁可斩断那只脚,也要拖着血淋淋的残躯走回正道来。
而最让高扬在灵魂深处共鸣的,是她的求生欲。
在去许家的路上,他在车上问她,是否想割腕自杀。
她说没有。
她为自己的贪生羞愧不已。
可她不知道,当一个人背负数十年的自厌自弃,背负足以压垮人精神的内疚愧悔,还有病理性的无法克制的轻生念头……还坚定地想要活下去,想要好起来……这种顽强的近乎兽性的生命力,到底有多可贵。
那一刻,高扬心里骤生一种和必死一样确切的笃定:
这一辈子就是她了。
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她使他想起,他刚刚丧母,又骤遭车祸的时候。
从前自知愧对母亲,可她人还在,他就总以为自己还有补偿的机会。哪怕是她已然去世,他为了前途连她葬礼都没能赶回,也还在安慰自己,等踢出名堂来,可以加倍弥补外公外婆和弟弟妹妹。
可是一场车祸,什么都完了。
理想折戟。
而且他极可能瘫痪在床,今后再无赎罪的能力。
那时候,他也短暂地挣扎撕裂过。
可很快,他像如今的许曌一样作出决定:活下去,好起来。
然后堂堂正正地,欠的还,错的改。
所以,他怎么可能放弃她?
放弃这茫茫人海中好容易寻来的一个同类?
她那样算计小耘,他不是不恨的。
可这恨都是熟悉而亲切的,像当初恨着那个为了前途对高崇信虚与委蛇、然后弃母亲于不顾的自己。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对赵英超说。
因为说了他也不会明白。
只有他的阿曌能懂。
他只简单替赵英超分析了两句,见他缓缓点头,就又叮嘱说:“小耘那里,你替我照顾一下。至于我外公外婆……许曌做的事,先别告诉他们,回头我去说。”
这倒不是维护许曌。
他和许曌坦白时先引开二老的想法一样。
二老年纪大,尤其外公心脏不好。他担心赵英超和小耘情绪拿捏不住,害二老听完后太过激动,伤到身体。
赵英超点头应下来。
他记挂着小耘,见高扬没有大碍,聊了几句也就起身告辞。
出门时,在门口撞见许曌。
许曌避无可避,身上忽冷忽热,强撑着勇气抬起头,望着他叫了声“英超哥”。
赵英超居高临下睨她两眼,目光沉沉,终于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了。
许曌盯着他背影,咬唇闭了闭眼。
病房内,高扬已瞧见这一幕。
见她久久地站着目送赵英超,咳嗽一声,嘶声喊道:“干什么呢?来了就进来。”
她用力攥着拳头,一步步挪进来。
高扬脸色也不善,掀着眼皮瞭她几下,不冷不热问:“沉着脸干什么?赵英超不理你,你还委屈了?”
许曌摇头,忙细声说:“没有,我……我知道是我自己活该。”
“你知道就好。他没打你骂你,已经算他有涵养了。”
“我知道……对不起。”她忍不住哽咽。
高扬深吸一口气,顾着她病情,没再说重话,只沉沉问:“医生怎么说?”
“中重度抑郁。不过医生说我治疗态度很积极,应该是可以痊愈的。”她声线细弱,几乎微不可闻。
“我……谢谢你。”她又说。
高扬“嗯”一声,只拿凉凉的眼神瞥她,不再说话。
她拳头张开又攥紧,攥紧又张开,好久,终于鼓起勇气说:“医生……医生告诉我,他说如果一个人总怕自己变坏的话,就不会坏到哪里去。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也一定会改的,你肯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