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年过去,他是真的老了。
连声音里都带一种舌敝唇焦之感,嘶哑地道:“和小腾这案子有关的部门,我都找人打过招呼了。毕竟那球员来咱们这里灯红酒绿,传出去也不好听,他们国家也不愿张扬。只要钱一到位,他们马上同意和解。”
唐诵改名之前叫高腾。
高崇信一直不习惯叫他新名。
今天他这一番话,算是一锤定音。
高扬缄默片刻,方沉沉说:“我替小诵谢谢你。”顿一顿,又说,“不过这一回,你恐怕要当一次雷锋了。”
高崇信蹙眉睨着他。
他唏嘘说:“小诵和我……和咱们不一样。他心里太干净,凡事不懂转圜。让他欠我的情,他虽然屈辱,但好歹能忍下去。要是让他知道,你也出了力,以他现在的心性,恐怕宁可去坐牢都不要领你的情。所以,你这回好事白做,不能留名了。”
唐诵的性情,和他外公、母亲,如出一辙。
又正又直,又臭又硬,同时又很脆弱。
高崇信闻言,怔忪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他瞧着高扬,沉吟片刻,才又试探说:“小扬,集团里,一直留着你的位置。这回小腾的事结束后,你……”
“我不去。”没等他说完,高扬就利落地将他打断。
高崇信讪讪的,但也没再多言。
他们父子之间,能说的话也极少。
又逗留片刻,他唤来随行的秘书,陪他一起离开。
高扬和许曌将他们送出门。
冬日的冷风呼号,吹起高崇信利落的短发。
他矮身上车的瞬间,鬓角头发被风一撩,才见一层黑发覆盖下,全是雪白银丝。
高扬心里一沉。
车门关上前,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爸”。
车内,高崇信浑身紧绷,多少年了,麻木的心居然砰砰乱跳地紧张起来。
沉默拉长了时间。
好像过了很久。
高扬才沉沉说了声:“路上小心。”
……
有了高崇信助力,事情进展更快。
一个月后,高扬挂牌售出自己和许曌在曌扬所有的股份。
与那位球星所涉及的各个方面数次交涉后,终于彻底解决了唐诵的问题。
唐诵骨折治愈后,已被移交看守所。
双方和解后,需亲属接他出来。
高扬没去,只托唐耘和赵英超去接人。
其实他当日也在浮远,不去接唐诵,一来是不想他面对自己时太难堪;二来也是因为他真的有事。
当天,他带着许曌去了唐静婉葬身的墓园。
唐静婉去世已有整整十五年,他自己回国也有十三年了。
然而这是第一次,他到母亲墓前来拜祭。
从前总是自惭形秽,觉得没脸过来。
而今天,他终于能坦坦荡荡跪在墓碑前,对着上面那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哽咽着叫上一声“妈”。
江南极少下雪。
那天却纷纷扬扬,下得很大。
他们从墓园离开后,已经是下午五点。
乘车到唐家居住的老城区,他们在街口下车。
天色已晚,灯火千家。
老街上摆起挤挤挨挨的小吃摊,各个摊位上都冒着诱人的热气。
其中有个摊子卖着烤红薯。
又甜又暖的气息被火炉烘着,夹杂在风雪里,直往人脸上扑。
高扬见许曌眼馋,给她买了一块。
她却不吃,只捧着拿来暖手。
另一手被他牵着。
他们踏着雪,慢慢地往家里走。
也不知街边哪个小店,忽放起一首过时多年的老歌。
是一道低回而沧桑的女中音,唱腔沉郁中带一种极有分量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