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曌从办公楼出来,迎着清晨的阳光,眼前却一阵一阵的发黑。
她走到公用电话亭,把卡插进话机中,犹豫数秒,打给父亲。
一次没接,又打第二次,在第四次才终于接通。
许父许庆昌正在工地上,四下里满是轰隆的机器声和嘈杂的人声,于是音量格外大,扯着嗓子吼说:“许曌?!你有事?”
许曌咬咬唇,说:“爸,老师让我回家,您能不能……”
“你说什么?!大点儿声!我听不清!”父亲声音愈大,中途打断她。
原本就难开口,此刻还要扬声,许曌狠狠一咬牙才喊出来:“老师不让考试了!让我回家!你来接我一下!”
对面顿了一会儿。
耳边只有杂七杂八的噪音。
良久,她才听见父亲沙哑道:“你不考试,哪来的分数?弄个零蛋升高三,得交多少钱?”
许曌咬着唇,不做声。
许庆昌沉沉吁一口气,不耐地问:“你是不是怕考不好,就不敢考了?!为了那点面子,你就不顾家里死活?你哥的贷款快拖死我和你妈了,你就不能懂事点儿?”
“不是……”许曌难忍哽咽,却还要尽量大声地,“是老师不让考……”
“老师不让你就没招儿了?跟老师服个软,说点好话,实在不行你给她跪下磕俩头,她还能往死里难为你?”
“我……”
“要不你自己求你们老师,要不我让你妈过去,和你们老师好好说道说道。你要两样都不行,那干脆,这学你也别上了!”
“爸!我……”
“嘟嘟嘟——”
锐利的断线音一下下戳在耳膜上,直戳得脑仁生疼。
许曌呆愣良久,慢慢把话筒撂下,转身回教学楼去。
她没注意,不远处走廊里,一道高瘦人影单手插着口袋,略垮肩膀倚在廊柱上,一直在望着她。
为防止学生作弊,考场安排在体育馆。
此刻已经开考,原本人挨着人的教学楼空空荡荡。
许曌脚踏着楼梯,几乎能听见每一步的回声。
恍恍惚惚地,她爬到顶楼。
居高俯瞰,整个校园尽收眼底。
蓊蓊郁郁的蓬勃的树,翘着飞檐的暗红色的食堂屋顶,一片澄亮亮的晨光下的人工湖……
因是全国重点,浮远一中每年都能拿到大量拨款,把校园修缮得极其漂亮。
而此时此刻,这漂亮简直成了诱惑,叫人陡生一种欲望,想跳下去,乘着风,与这漂亮的一切融为一体。
跳下去……
跳下去就不用面对不堪的家庭,不用挣扎着往上爬,不用处心积虑一天天变成自己越来越讨厌的人。
跳下去……
跳下去她的父母多少总会有点儿后悔,她的老师多少也会受到惩罚,她自己也将用一死洗脱浸淫满身的污浊。
——毕竟国人讲究死者为大,再不堪的人死在十七岁,也总归能博世人一点廉价的遗憾与同情。
跳下去多好。
可那念头只在许曌脑中星芒一闪。
旋即,她勾着嘴角哼笑两下,目光一沉,一步步下楼,回到教室里。
在自己桌上抽屉中摸索了片刻,她又出来,脚步沉沉再往办公楼去。
第一场考语文,班主任是物理老师,不必监考,正在工位上修改课件。
听见脚步声,她一抬头,大约是心虚,眼睛飞快眨了数次,不耐烦地吁了口气,“许曌,怎么又是你?我要替你打电话叫家长你不肯,自己去打了吗?你爸妈什么时候来接你?”
许曌抿抿唇,不答,而是极清晰地说:“老师,我真的不怕考差,我想去考试,您就让我去吧。”
“你这孩子!我和你说了几遍了,你不适合参加这次考试!不是说好了吗,你打电话叫你家长来接,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