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宜臻到底也还是没挤出眼泪来。
所以祝宁小娃娃离是离开那个旧院子了,却没能搬进宜臻身边,只能打动卫珩吩咐人把主院旁的小阁楼给收拾了出来。
祝宁就住在里头。
此后不论大军从北至南行进到哪儿,他都会被安置在主院临近处,每日用完早膳便乖巧地来给宜臻请安,而后再听宜臻教他认字念书,陪他一道玩耍,晚膳前再由他乳母带回自己院子里。
但偶尔也能碰上那么几回,卫将军赶不回府用晚膳,那姨母就会留他一起吃。
幼时的祝宁,总觉着这便是最让他欢喜的事儿了。
他其实并不像最开始旁人猜测的那样,先天痴傻,反而灵慧的很。
曾经那样呆呆傻傻,一是因为吃不饱穿不难,智力发育便迟缓了好些,二是打小便跟着亲生母亲颠沛流离,他亲生母亲怕他被人发现,总把他藏起来,极少让他见人。
久而久之,他自然就变得寡言呆笨了起来。
而这段时日住在卫府,锦衣玉食,仆从成群,还有姨母替他开蒙,他一日日变得聪慧,变得大胆,最起码也不至于像刚来卫府时那样小心翼翼了。
小娃娃的成长都是极快的。
他们缠人,扰人,烦人,有时会让你觉得度日如年,有时又让你觉得瞬息万变。
等到祝宁已经能够走稳路,说话也说的极流利顺畅,甚至能够站在靶场里拉动自己的小弓时,一年的光景就这么慢慢悠悠地溜走了。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卫珩攻陷大半东南州县,将宣帝逼得一退再退,甚至被无数大臣劝说写下投降书,好歹能让新帝能留他一命。
听听这说辞——新帝?
他一个谋朝篡位的私生子,算的了哪门子的新帝!
周俟满腔怒言,却又无人可诉。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大宣注定是没有期望的了。内心里仅剩的一点坚持是,他便是死在这简陋的大殿前,死在大宣将士和龙椅之上,他也绝不会向那卫珩投降,毫无胆气的卑微求生。
他日日夜夜这样想着,把自己想成一个英勇的,伟岸的亡国之君,心里竟还真的好受了许多。
但其实她不知道,真正决定他的命能不能留下的,并不是卫珩。
而是祝宜臻。
那天夜里,卫大将军在南洲的临时府邸安安稳稳的,什么特殊的动静都未有。就像平常最平常的一个夜晚。
宜臻其实已经睡下了。
然后迷迷糊糊之中。忽然感觉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那嗓音很熟悉,很熟悉很熟悉。
宜臻睁开了眼睛。
“宜臻,起来了。”
屋外有灯火,下人们开了门,守在两侧,垂头屏气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院子里应该站了许多士兵护卫,铁器碰撞声不算响,但顺着夜风漫延进屋内,显得周遭环境越发紧张起来。
宜臻揉着眼睛起身,还有些懵:“怎么了?”
虽然还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卫珩这么大张旗鼓的回来寻她,一定是有了不得的大事。
影影绰绰的灯火中,男人眼眸情绪深深,身上盔甲透着掩不去的冰冷和血腥气。
他伸出没握剑的手,碰了碰小姑娘的额头,嗓音轻轻的:“江芷蕙被押送过来了,这会儿正在外头院子里。”
宜臻反应了好半刻。
江芷蕙,宣朝惠妃的闺名,指使奶娘给她下毒害死她腹中胎儿的罪魁祸首。
卫珩攻陷了京城之后,她便彻底放下了从前和周俟的芥蒂,两人联着手,好歹没让己方势力退败的太厉害太丢人。
只是,在宜臻的记忆里,江芷蕙是一个比周俟还要懂得为自己留后路的人,能屈能伸,哪怕遭遇再难堪的场面,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甚至笑意盈盈的。
不然她一个庶女出身,也不可能独占圣宠许多年,成为后宫的实际掌权者,宣帝病重之时,还能与自小便被立为皇储,地位稳当的很的周俟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