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先生太聪明了,聪明到世间难有超出他预料的事。在他眼里,人类的心理大概和野花的生长规律一样易于把握。
因此,对太宰先生来说,生命并不是什么值得敬畏的事,暴力与死亡是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东西。他轻视每个人的生命,正如他轻视自己的生命。
他像个冷眼旁观的过客,世间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什么都留不住他。
他除了死亡别无所求。
而这正是太宰先生。
他的一切早已深深刻在了我的心上,每一个表情都牵动着我最敏感的神经。
太宰先生没有所求,我有。
子弹打进他的身体里,我比他更疼。
我伸出手,想为他整理那凌乱散落的棕发。
但在即将触碰到病床上昏睡的人前一刻,我仿佛被电到般收回了手。手臂止不住地发抖,哆嗦得像风烛残年的老人。
不可以。
这只手刚刚碰过别人的血,太脏了。
我有点后悔。那个时候是真的没办法思考,才不顾一切地出手,弄得这么脏。
……
我失控的时候,应该是很恐怖的吧。
中原说,我当时像一头毫无理智的、发狂的凶兽。
边哭边笑,咆哮、嘶吼、发泄、屠杀、鞭尸。
我想起来了,失控那时候的事。
当我用匕首捣毁叛徒的尸体时,港黑人员全部目瞪口呆,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惹怒了我。
后来他们把消息带到了医院。消息传播开后,没有一个人敢谴责我,他们只在私下悄悄议论,然后畏惧地躲避。
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
我只怕一个人的责骂——那个仍躺在病床上的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子弹的创伤面很大,医生说太宰先生或许还要很久才能醒过来。
我就这样沉默地守在他床边,不吃不喝,一动不动,旁人怎么劝都不离开。
一天一夜后,太宰醒了。
和之前每次被救回来一样,睁开眼的太宰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显得很失望。
“您需要水吗?”
“麻醉效果是否过去了?”
“您饿吗?”
“疼吗,我叫医生和护士过来?”
我模仿着医护人员对待重伤病人的做法,询问他的感受,对他嘘寒问暖。
太宰对我的殷勤始终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得好像我昏过去前听到的冷漠声音只是一种错觉。
太宰先生这次绝对没可能在二十四小时内出院了。我怕他有需要不能被及时满足,特意向中原中也请了假,为他忙前忙后地跑腿。
“您吃苹果吗?我可以给您削。”
太宰:“现在不想吃。”
“那您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带过来。”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点餐。
他要什么,我都给他买,用我自己的积蓄。
太宰没有赶走我,但也从未对我表示感谢。
“竹下,你做这些,图什么回报呢?”
有一次,太宰这样问我。
“我不需要回报。”我说。
太宰:“那你为什么这样做?”
我那会儿估计是脑子抽了吧,竟然说出了太宰先生最不愿意听的心里话。
“因为我爱您。”
“你爱我,为什么不让我痛快去死?”
太宰微笑着问我。
“明知道那是我的愿望,还一次次地阻拦我。你爱我的方式,就是违背我的意愿,和我对着干吗?竹下。”
爱这个字,被太宰说得无比讥讽。
我一时失去了语言能力:“不是这样的……”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