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先生总是算无遗策。他把敌人的反应、港黑的支援、中原和我的到来、甚至自己的重伤和我的失控,都算得刚刚好。
而我让他失望了。
太宰先生要我对他的死亡冷静以待,我做不到。
除了他我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他人是死是活,不在乎他人口中的残暴之名,不在乎自己活得如何。
但我隐隐察觉,他“死”的这一遭,我身上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被彻底掀开,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而这些东西一旦暴露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困惑而悲哀地流着泪,不知道为了什么。
酒馆里可能有酒客在看我,我没有在意,独自一人趴在吧台上小声啜泣。
我太难受了,难受得胸腔快要爆炸。
……
不知过了多久,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到我旁边。
我挑的座位是太宰先生常坐的位置。自然,左右两人的身份也很明了——坂口安吾和织田作之助。
“刚才太宰先生问我,我和狗有什么分别。”我突然开口,难过地问织田,“我和狗真的没有分别吗?”
织田看了眼我面前的空酒杯。
他说:“有的吧。”
“那是什么?”我穷追不舍。
“这个……”织田道,“说起来就很多了啊。”
他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我转了个方向,滴溜溜地将圆凳旋转到另一边,盯着坂口安吾:“你说呢?”
坂口推了推眼镜:“首先,竹下君是直立行走的人类,而狗是四肢行走的生物。”
这个答案太过中规中矩,我预感这不会是令太宰先生满意的答案。
“不够。”
“你会使用工具,狗不会。”
“不够。”
“你会思考复杂的问题,有自制力,狗难以做到。”
“有点像。”我说,“但还是不够。”
坂口苦笑着道:“竹下你这个问题太宽泛了,就像在回答脑筋急转弯一样。”
“是嘛,明明是很难回答的问题。”我仰头很委屈地道,声音里全是郁闷,“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刁难我?”
“可能太宰想让你自己寻找答案吧。”织田道。
“我知道。”我愤怒地一拍桌面,让他们酒杯里的酒泛起一圈圈波纹,“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懂太宰先生了!
“他希望我自尊自爱,他希望我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喜好,他希望我不是只为他而活的生存机器,他希望他死了之后我也能活下去。
“他希望我竹下秋是个人,是个有立场的人,而不是太宰治说什么就做什么的野兽、卑微自轻到泥土里的低贱者。”
酒保调酒的动作微微一顿。
织田和坂口脸上浮现出了显而易见的意外和惊讶神色。
“但我也知道。”
我平静地说,“你简直是无心无情的怪物——他过去曾被人这样说,于是他也指着我的鼻子骂来试探我。
“他害怕我和他是同一类人,却又无比期盼着。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在努力地接近他,为此不惜成为他的一条狗。”
他们两人默然。
“可是……可是……”
我哽咽了。
——你看起来想生撕了那个对我开枪的人啊。中也晚一步阻止你,你是不是要啃食他的血肉?
“可是我真的没有!没有想喝那个人的血吃、他的肉……太脏了……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那样做呢?”
我抓着酒杯的手指收紧,用力到指尖和关节都泛白。
“我只是……太害怕了。”
怕他就在那里死去。
坂口问:“你有将这些告诉太宰吗?”
我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