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钟从余有意在他面前装清高,这是一种从人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气质,无意识地在交流中间画上了一条堪比马里亚纳海沟深的“三八线”。
简单来说,就是钟从余和那个女人看起来才是一类人。
自己生于淤泥,高攀不上。
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如果要强行待在一起,天平无法平衡,那么将来注定不会很太平。
昨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像是老天爷没有安排好顾迟的人生行程,后来在打瞌睡的时候想起,干脆一股脑地打包给他砸下来,砸得个头昏眼花,四肢无力。
他从前觉得自己的能力堪比天大,无论谁欺负小红帽,自己都可以迎难而上,用看似结实的手臂支起一片天,供人肆意玩耍。
但可惜这片天宽度有限。
超出范围的事情,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迫看着,被一双无形的手拧着脑袋看着,哪怕是暴跳如雷,也没法替任何人声明冤情。
浓厚的自卑感和巨大的压力压得他毫无再站起来的力气,以往所有的假象全部消失,露出白骨凄凄的现实。
顾迟透过小红帽看见了自己,一个碌碌无为,幻想度日的自己。
王大串那天晚上说:“这个世界太他妈缺德了,对我们不公平。”
有人生在天堂,就注定有其他人会挣扎在地狱。
顾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床上躺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在意识昏昏欲坠的时候察觉出来有一个人站在门外,大概站了两三分钟这样子吧,叹了一口很轻的气,目光艰难地移开,放下试图敲门的手,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一个月,所有人都过得不分昼夜。
首先是赵古董那件事。
虽说钟从余帮了他,但也没有就这么简简单单算了的说法,毕竟钟从余不是古董的亲生儿子,给点面子已经算是极大的恩赐,双方协调各退一步,退学就免了,不过得在全校面前念检讨。
顾迟低着头,看见小个子女生班长在自己面前诺诺地说道:“这都是老师叫我转达告诉你的,检讨内容就是你总结反省以前干过的错事。我,我也没办法,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直接去问老师吧。”
有这么可怕吗?
顾迟的耳朵完全屏蔽了这些话,在心中不断地想:“我在这些人心中,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顾迟僵硬地点了点头,没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女班长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晃到钟从余身上,然后落荒而逃。
钟从余看起来是在看书,但他的余光一直扫着顾迟的表情。
从一开始把眉头皱得紧紧的,到舒坦开所有的面部肌肉,最后提着嘴角苦笑了一下,没有放过一丝变化。
“他伤心了。”钟从余心道。
“以前的错事”作为主题,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遮盖了厕所斗殴,但细想的话,这几个字的本来目的大概就是新账旧账一起算。
顾迟不知道自己是以一副怎样的心情走上那个有万千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演讲台,反正不激动,也不悲伤。毕竟他胸无大志,也不怀揣理想,甚至连手上这篇检讨书都是昨晚钟从余给他听写出来的,不然以顾迟的记性,早就忘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了,包括那些插科打诨的历史事件。
钟从余……他这几天挺乖的,虽然对他评判乖的标准仅限于闭嘴不说话不气死人。
顾迟吸一口气:“我是高二年纪七班顾迟……”
“过去犯下了许多不可挽回的错误,给同学,老师,学校带来困扰和羞耻。”
“从今天开始,决定端正态度,痛改前卑。”
“……我在此进行了十分深刻的反思和检讨。”
后来赵古董也上了台,他面色复杂地拍了拍顾迟的背,伸着脑袋看了一眼检讨书上面的字迹,叹了一口气:“行了,你先下去吧,我说点其他事情。”
“我校历来有一个和其他学校不同的规定,那就是为了避免高三来临的时候同学们调整不过来状态,高二提前进入紧张的学习环境,希望大家要好好理解领导们的良苦用心。”赵古董伸手扶住话筒,顾迟太高了,于是他又将话筒口往下按了按,巨大的音响立马发出抗议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