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一长街的雪还没有扫开,积雪将将没过花盆底的一半,有风徐徐的吹来,陆青婵的脸都变得微红起来,可她的眼睛很明亮,倒映着月色和烛光。一直走到广生门旁边,萧恪换了一只手撑伞,右手握住了陆青婵的手。她的手有些冷了,指头也有几分发红,萧恪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冷不冷?”
看着陆青婵摇头,他说:“朕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冬天,尤其是这下雪的日子。你瞧,那些藏污纳秽的、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都被这雪遮了个干净。朕的这紫禁城,金瓦红墙,从没有比现在再干净的时候了。”
微冷的风吹过萧恪的脸,那些雪片落在他的脸上,很快融化透明。站在这座宫墙之内,有时候觉得逼仄,有时候面对着天高地迥,偶尔也会觉得豪迈。陆青婵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看着萧恪眼里的那分思考神色,她往前走了两步,带着护甲的手指,轻轻拂去了他肩膀上的雪花。
陆青婵带的护甲是蓝色的,上头缠了金丝,划过萧恪的衣服料子,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孤零零的月色下,一把油纸伞下头立着帝妃二人,陆青婵的手还停在萧恪的肩膀上,萧恪突然倾身吻住了她的嘴唇。陆青婵的唇齿有些发冷,可萧恪却是热的暖的,他温柔地把她包裹,启开她的唇齿。
周围纷纷扬扬的雪,无声无息的飘落,甚至有些都停留在了伞面上,像是隔绝出了另一片天地。紫禁城的深夜原本便是寂静无边,偏偏在这一个落雪的冬夜,在这一盏宫灯后面,流淌出了无边的温柔。
对于这个比雪还柔软的女人,在萧恪的心里攻城略地,也是萧恪自己,私心里给她画了好大一片疆域。他细致的吻着她,感受她柔软的嘴唇,和身上与雪花并在一起,馨香又冷冽的味道。
永寿宫,端嫔走到院子里,仰着脸看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她没有撑伞,雪花一片又一片地落在她的脸上,融化之后像是一滴泫然欲泣的眼泪。
在东华门口,荆扶山听了她所言,脸上的神色也是淡淡的:“荆某当日所为,是不忍看娘娘玉体受损,娘娘实在不必于心有愧。”
“本宫不是知恩不报之人。”她当时的语气也是十分平静的,她递出了一个信封,“这是本宫给你封的银子,以备先生不时之需。”
荆扶山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娘娘此举,怕是看错了荆某。”他接过这个信封,在雪地里撕了个粉碎。
他已经走过了东华门,端嫔一个人又在雪中站了良久。
她身边站的侍婢名叫抱雪,刚跟在端嫔身边也不敢有意规劝,端嫔此刻站在雪中沉思,忽然听见一阵忽远忽近的歌声,唱的是牡丹亭。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断断续续不太成调子,可歌声里自带了几分消沉风流意,顿了顿戏腔又再续,“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端嫔站直了身子,嘴角冷冷一勾:“真是荒唐,他好大的胆子。”
京中人喜欢把落雪当作是祥瑞,定坤元年的雪给很多人都带来了欢喜,可真正的肃杀却也是无声无息的。京中的守备愈发森严,不单单的朝堂,就连京城周边都多了几分暗潮汹涌之气。
明日就是帝妃二人亲临报国寺的日子,从紫禁城到报国寺的路上已经被神策军封得水泄不通。
可奇怪的是,陆青婵心中,似乎从始至终都不曾感觉到害怕,萧恪问她原因,她坐在窗户边,映着窗外白得发亮的雪景,轻轻咬了咬舌间:“臣妾不怕见到萧让,因为臣妾知道,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皇上护着我。”
莫名的,在萧恪的心里,只想把陆青婵今日所说的话,当作是另一种特殊的告白,她笑得宁静温婉,眼中是安心和信赖:“您说成那就是成了,臣妾只管老老实实地跟在您身边儿,不给您添乱。到时候赏臣妾一顿斋饭就行了。” 她乐意和他说起食物,这些食物都是关乎到一种平宁温和的生活,陆青婵比过去过得开怀,她开始愿意研究这些生活中细枝末节处的小快乐,是她安于在他身边,过平淡温柔的日子。她的两腮略丰润了些许,好像他也许久不曾从她身上感受到伶仃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