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瀛台_作者:燕云客(62)

2020-02-28 燕云客

    “这是自然。”陆青婵笑说。

    “敢问先生,何为君子?”

    荆扶山没有犹豫:“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这句话取自礼记,他也有几分有意刁难的心情在里面。但是这显然是低估了陆青婵,她把手中的书卷放下,继续说:“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先生难道不以为,如此的君子之行太过乏味了么?”

    陆青婵这句话,也是取自礼记,虽然只是初步交锋,可荆扶山立刻便知道,眼前的女人和他最初想象的并不那么一样。

    “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荆扶山的目光并不犀利,更甚至有几分温和从容。但是语气却是咄咄逼人的,似带挑衅,在暖阁的萧恪脸色十分的不好看,几次都想站起身,有善在一边小声劝着:“皇上稍安勿躁,娘娘也是饱读之人,不会轻易被问倒的。”

    萧恪自然知道陆青婵的才学,宫里头前些年喜欢和贵女们一起举行诗会,写花笺、做藏头诗,这些新奇的比法层出不穷,陆青婵年年都得头筹,那时候就连毓贵妃的大公主都忍不住去找毓贵妃撒娇:“往后别让婵儿参加了,若是有她在,再没人能比得过她了。”

    可那时候,陆青婵面对的是宫里那些天真烂漫的公主,还有钟鸣鼎食之家供养出的高岭之花,说的都是阳春白雪,是风花雪月。那些簪缨世家的女郎们懂分寸知进退,可荆扶山不过是生长于乡野的粗鄙之人,若是在哪个地方落了陆青婵的面子,便是砍了他的脑袋也难偿一二。

    萧恪正铁青着脸想着,就听见陆青婵轻轻开口了:“先生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受教了。那我也有一言反问先生。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先生说宁做乡野农父,不为朝廷朽木,先生怎么知道,乾清宫的大柱尽为朽木呢?”

    春光簇簇,芳馨如海。暖阁里的萧恪握笔的手微微一顿。

    萧恪骨子里看不起文人,可他也知道自己需要文人的扶持。虽然他没有做过什么焚琴煮鹤的事,可这种又利用又不屑的心情交织着一起,让他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们。

    在他登基之初,也是南方的文人们闹得最盛的时候。

    那些口诛笔伐的字字句句依然犹在耳畔,哪怕像陆承望这样的武将和高趱平之流的文臣都把头磕了无数次,告诉他,这些文人杀不得。萧恪知道很多让人臣服的法子,是畏与惧,是杀与罚。可这些法子在文人中间行不通,那些人像是嗜血的蜱虫,见了血便愈发汹涌。他们把死,当作是成全自己的最好归宿。

    萧恪后来转变了法子,他拨款重新修了四大名楼,又在南方开了几家书社,也算是挽回几分在文人心中的位置。这一年里,闹得比以前少了些,日子也过的太平些,可在那些文人心里,依旧有反抗的种子。他这次南下除了私心之外,还有很多不得不做的事。

    比如巡阅水师,比如亲看水利工程,再比如收服这些骨子里就带着反逆的文人士子们。

    前两者容易,后一者最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着手。

    陆青婵给了他一个很好的例子,虽然她自己并不明白。

    让文人的臣服,远远比征服一座城池更难,皇权和文坛之间的倾轧,不仅仅是舞刀弄枪那么简单纯粹。对于他们,需要换取他们内心的臣服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他们相互撕扯着带来疼痛,也带来着融合。有些东西搅揉着一起,往往不是一年半年就能结束的。历朝历代,思想的融合往往比政治晚了太多,可也只有思想真正能糅合在一起,一个王朝才真正得以稳固。

    而那边求思堂里,陆青婵点到即止,也并没有就这个观点继续和荆扶山深论,她换了个更温和的语气,开始认真向荆扶山请教《中庸》的观点,后和荆扶山又说了什么,萧恪没有细听,他们的声音都变得平和而冲淡,不再像初时那般咄咄逼人,反倒是荆扶山,言辞间原本的桀骜不驯也淡去了几分。

    一个时辰后,陆青婵亲自送他出门,回过头就看见萧恪立在滴水檐下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