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_作者:时镜(68)

2020-03-29 时镜

    所以她也对别人高高在上,颐指气使,这“别人”里便包括“谢危”。

    她在乡野间长大,也没学什么规矩,可此人行走坐卧皆有章 法,不管是同在一起进食时那举箸的姿态,还是靠在马车内小憩时的一丝不乱,都叫她看了难受。

    当时她觉着此人一身寒酸却还端着;

    很久以后才愿意承认,她之所以难受,实是因为即便不懂,也能感受到那种云泥之别。而这种差别,正是当时一个在乡野间长大的她和那座她即将抵达的繁华京城的差别。

    但人总是不愿承认。

    即便后来当了皇后,她都不愿意看见谢危,且谢危的名字总与琴连着,连带着她也不愿看见琴。

    她一生中最惶恐、最不堪的时候,都被这个人看见,只要看见这个人,就会想起那些过往。

    而这是上一世的她最忌讳的。

    谁知道当时的谢危是怎么看她呢?

    如今的皇后娘娘,当初也就是个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乡野丫头。

    只要想起来便觉得难堪,所以姜雪宁从来只当这段过往不存在。

    洞悉人心的谢危大约知道她的想法。

    即便在朝野地位甚高,进出宫廷频繁,他也极少出现在她面前,且对此绝口不提。

    至于腕上那道疤,她都请太医开了方子,仔细涂了两年的药,消了个干干净净。

    此刻馆内的婆律香氤氲着。

    香息悠远,使人静心。

    姜雪宁眨了眨眼,垂眸看着这张交到自己的手里的“蕉庵”,忽然想:如果不是为了张遮,或许,她到死了,埋进土里,也不会对谁提起,她还对谢危有过喂血之恩。

    不过……

    好像前世宫变后,谢危手上沾了血,便再没碰过琴了。    一张琴要价三千两, 燕临付钱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勇毅侯府家底厚实可见一斑。

    以前是懵懂不知,燕临理所当然地对她好,她也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燕临对自己的好;可重生回来后, 她却知道自己还不起少年这一份赤诚的喜欢, 也不当理所当然地受着这一份好。

    这张琴她不该收。

    可是待要拒绝,改叫棠儿拿银票来付时门,姜雪宁又忽然犹豫了一下,心念一转, 竟把先才的想法压了下去,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这张琴。

    那吕显收了钱一张张地点着银票,整张脸上都是笑容, 只对燕临道:“就知道小侯爷出手是最阔绰的, 满京城这么多主顾,我吕照隐最乐意见到的便是你!往后常来, 须知琴这玩意儿上瘾,若喜欢上之后,有一张还想要两张, 学琴不够往后还要学制琴。都到我这里来, 要什么有什么,保管不叫小侯爷白跑一趟。”

    燕临翻了个白眼。

    姜雪宁整个人却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吕照隐!

    那不是谢危后来发动宫变时最得力的党羽之一吕显吗?

    燕临管着兵, 吕显管着钱。

    后来的燕临是掌握禁军的统领, 而吕显则在她幽禁宫廷之时被谢危破格提拔上来,成为进士从商又由商而官的第一人,当了新一任的户部尚书……

    上一世尤芳吟为了保命, 向朝廷捐了自己八成的财富以充国库,便是由此人经手打理!

    先前进这幽篁馆时, 燕临不曾介绍过此间主人身份,直到方才吕显自己无意间吐露了自己的名姓,这才叫姜雪宁耸然一惊,窥见了一点燕临窥不见的端倪。

    这时再看吕显,感觉便全然不同了。

    刚才只觉得这人言语大胆而放肆,生意做得很有趣;此刻再看,却觉得这种大胆而放肆未必没有几分恃才傲物、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超然。

    吕显点完了银票,满意地点了点头,驾轻就熟地把银票往怀里一揣:“数没错儿。”

    燕临便道:“那我们告辞了。”

    三千两的大生意可不是时时能有,吕显把个市侩商人的精明演绎了个淋漓尽致,堆着满面的笑,亲自把他二人送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