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人老了的缘故,如今想来,倒觉得自己当年心肠太硬。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呢?陆续失去双亲,又要为他们造的孽来承担后果。
老爷子抚摸腕部的佛珠,觉得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大恶事,就是当年儿媳指使贺家上下欺凌那孩子的时候,他选择了袖手旁观。
“行了,你们都别送我了,继续玩儿你们的。”老爷子往前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忽又回头,对贺政道,“阿政啊,贺莲难得回家一趟,你们多说说体恤话,别生疏了兄弟间的情谊。”
老爷子的这番话,让众人都变了脸色。
四个女婿琢磨老爷子话里的意思,好见风使舵。
贺政失了笑容,他怎么也没料到,一直当那个私生子是透明人的爷爷,会突然提起什么狗屁兄弟情。
贺政母亲表情难看,待老爷子走后,冷冷剜贺莲一眼,也不顾其他人在场,扬声警告:“老爷子年纪大了耳根子软,容易受人蛊惑,但我可不糊涂!别以为送些稀奇古玩就能在贺家讨得好处!我告诉你,哪怕是一根草,都休想从贺家带出去!”
贺莲从墙角的阴影中走出来,灯光铺开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鼻梁撑开一片灰影,投进祖母绿的眼里。
不同于妇人的失态,他神色依然平静,闻言只轻轻弯了弯唇,笑容意味不明。
一根草都不准带走?
真是对不起,如今整个贺家早已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向众人宣布。
——明晚老爷子的寿宴,正合他意。
轻蔑地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仿佛在看一群待宰的羊羔。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大反转”,他可牺牲不小,明明早就摁住了他们的喉咙,偏还要配合地演一出小可怜的戏。
贺莲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主楼,留背后一片窃窃私语。
通往小楼的路偏僻而安静,地上有未扫的积雪,踩下去,回响的全是寂寞。
他记得,第一次来到贺家的那天,也是这样寒冷的夜晚。
天上飘着小雪,仿佛不断坠落的繁星。
父亲将车开进一座气派的大房子里,漂亮的喷泉池、宽阔的草坪、以及正中央亮堂堂的三层大楼。
陌生的环境让他感到不安,晃着两只小脚问:“爸爸,我想回家……”
男人腾出一只手,揉揉他脑袋:“这里就是小贺莲的新家。”
他绷着小脸,有些闷闷不乐。
他的家是藏在森林里的小城堡,有花花草草,还有羞嗒嗒来要食的小松鼠,才不是这里……
小嘴动了动,想反驳,但妈妈说过,在她回精灵王国的这段时间,要乖乖听爸爸的话,否则淘气的小朋友是不能变成精灵的。
他想变成一只小树精,这样就能和松鼠当伙伴啦!所以只好咽回递到唇边的话,乖乖跟着爸爸下了车。
室外寒意刺骨,微张的小嘴里呼出团团白气。
有两个叔叔过来迎接,神色严肃,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对男人说:“先生他没说什么,只是……”
“知道了。”男人打断,“艳明那儿我之后再劝劝。”
大人们说什么,他听不懂,睫毛被飘落的雪花弄得发痒,挠了挠,伸手去抓这些调皮的冰晶。
过了会儿,温暖的大掌盖住他脑袋,替他把帽子扶好,轻声问:“我们的小贺莲在玩什么呢?”
他摊开小手,腼腆地说:“我在想如果能抓到一只雪精灵的话,就能问问她,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了!”
等了会儿不见回答,他疑惑地抬头,就看到面前的男人红了眼睛,忽然抱住小小的他,压抑地哭起来。
他僵住身体,小脸写满不安:“爸爸…我、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没有,我们贺莲很乖,没有做错事。”男人胡乱抹了把脸,握着他肩膀,一字字强调,“是风太大,爸爸眼睛疼。”
他如释重负,解下脖子上的松鼠围巾,踮起脚笨手笨脚给男人套上,又上前害羞地亲了亲男人的眼角,难为情地说:“妈妈说我们精灵族的人,只要亲亲就能治愈所有的伤,爸爸,你眼睛好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