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方思_作者:素光同(46)

2020-04-06 素光同

    许兴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是说,找一具暴毙的尸体,当着老百姓的面,风风光光地火葬?”

    “这具尸体,不能是普通的尸体,”沈尧摆手,插嘴道,“最好是安江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常言道:法理不容情。不过眼下,安江城中瘟疫横行,人心惶惶。倘若能找到几个火葬的榜样,再辅以官差们的“令行禁止”,必定能在短时间内肃清瘟疫。

    于是,卫凌风找到了药铺的老仆,问他:“安江城里,哪位达官贵人的声望最高?”

    老仆是个哑巴,不停地比划手语。沈尧和许兴修都没看懂,只有卫凌风叹气道:“也好,有劳您代为转达。”

    说完,卫凌风对他抱拳行礼。

    老仆回礼,眼角含泪。

    沈尧万万没想到,自愿做表率的那个人,竟然是药铺的主人“黄仙医”。

    黄仙医多年来患有心疾,身染瘟疫之后,数病齐发,连续三日滴水未进。他头晕耳鸣,咳血不止,几乎听不到别人的声音,直到回光返照的那一日,他见过老仆,明确表示:“世间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老朽……愿做那第一人,略尽绵薄之力。”

    黄半夏“扑通”一声跪在父亲的床边:“爹,您当真考虑好了?”

    他的父亲失去了继续说话的力气。父亲只能看着一贯疼爱的小儿子,微微点头。

    黄半夏的腿脚麻木,脊背寒凉刺骨。他吞咽口水,喉管涌起一股血腥味。父亲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他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抹掉一把眼泪,跪得端正:“爹,您还记得娘吗?”

    黄半夏的母亲离世很早。那时候,黄半夏未满七岁。他还记得,父亲将他们兄弟四人唤到床前,围坐一侧,安静地陪着母亲。

    黄半夏的母亲十分爱美。临终那日,她涂了淡红色的胭脂,攥着丈夫送给她的香囊,气若游丝道:“你要把孩子们抚养成人。”

    她的丈夫回了一声好。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你再娶妻,我不生气,但你不要……在墓前告诉我。”

    她最后的愿望的是:“百年后,你要跟我合葬。我不想等你太久……”

    丈夫摸着她的发丝,答应道:“好的,好的,你放心去吧。”他轻轻捂着她的眼睛,没让她看见自己泪流满面:“你和年轻时一样美。”

    黄半夏始终记着这一幕。他记得父母最后一段对话。自从母亲离世,他的父亲没有再娶,整日钻研医术,治病救人,为的是什么呢?

    答案清晰又简单。

    黄半夏哽咽半晌,痛哭失声。他的父亲也没有讲话,右手伸出一寸,像是要摸一摸黄半夏的脑袋,行至半路,枯瘦的手指垂落,沉寂地悬挂在冰冷的床沿。

    窗外的雨一直没停。雷声阵阵,雨水滂沱。

    次日,云霄雨霁,天空放晴。

    官差贴了一张新告示,严令禁止藏匿病人的尸体。

    当天中午,衙役们齐聚在南城一带,周围也来了不少普通人。沙土环绕着一座深坑,坑内堆满了因病而亡的尸体……黄半夏与他的三位兄弟,披麻戴孝,站在远处,久久泣不成声。

    衙役们头戴斗笠,靠近深坑,立刻泼油、点火,接着飞速后退。

    沈尧旁观片刻,感慨道:“这都是没办法的事……瘟疫如此暴烈,死者的尸体要么焚烧,要么深埋,只有这两个办法。而且,安江城已经被封了,货物运不进来,油和木柴都不够用,只能把尸体堆在一块儿烧。”

    卫凌风低头沉吟,忽然问:“小师弟,你还能写故事吗?”

    沈尧浑身一凛:“啊?”

    卫凌风轻拍他的肩膀:“当年,你为了丹医派的发扬光大,曾经编造了几十个故事,张贴在集市之外。”

    “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尧双手揣进袖子里,“我都快忘了,你有必要再提吗?”

    卫凌风建议他:“你把黄仙医的事迹写出来,贴到城中的大街小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