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平稳,但里面带了许多的沉郁。
“买了明天最早班的票,会回去的。”他道,“我又跑不了,也不会离开。”
门开,人进来了。
“奶奶,你不要着急。爷爷要个重孙子,我可以给个孩子,但孩子的妈妈只能是我想要的人。可需要时间,很长一段时间来软化她的态度,重新说服她,知道吗?从结婚开始,一点点来呀,不要着急。可这些的前提是你们得支持我啊——”
“我觉得我能做到。”
他将包挂起来,换了鞋子,一直嗯嗯地应付对方。
贺云舒没吭声,也没叫他。
他就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撑在腰上,维持着那个姿势听电话。
时间过了足一刻钟,对方终于挂了电话。
魏宇将手机丢架子上,仰头看着一个木雕,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云舒怔怔地看着他挺直的背,脑子里想起一句话。
当命运轮回,只有镜子才能照出自己真正的样子。
如贺云舒之于方洲,更如魏宇之于贺云舒。 魏宇认为,这是一个有弹性的世界。
纵然有重重山峦镇压环绕, 但尚有余地让人腾挪转圜。
时间和空间, 不同人的处理方式, 让这世界不会有百分百的确定。
可人若要成事, 必先得有目标和成事的信心, 接下来才是具体执行的方法——只要人的付出足够支撑住那个结果。
譬如说爷爷,一定要儿子儿媳在一起,付出的是父子感情;譬如父母, 虽然感情支离破碎, 但最终在高压下达成了事业上的和解和生活上的熟视无睹;譬如自己, 虽然从小没得到过父母的慈爱,但他做个不叛逆的孩子,至少保住了表面的平和。
他努力满足每个人, 所以亲情上还算圆满。
唯独贺云舒,是他的危机。
当年要工作的时候,父亲问他怎么安排的。
魏宇说去平城。
父亲说平城不错, 不远不近,既能照顾得到又不至于太过照顾,有利成长。
问他结婚。
魏宇笑了, 说暂时还没计划。他直说了,家里情况复杂, 恐怕没多少女人能处理得好。
父亲倒是没生气, 反而很赞同。说暂时不结也行, 慢慢物色合适的, 一定不要找跟他妈一样的。
其实,都是一座座的山。
魏宇决定搬山,一开始就是离开海城,紧接着是偏离家族安排自行决定升职方向,而现在则是贺云舒。
当他认识贺云舒,忍不住观察她的时候,会陷入沉思。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在家庭和工作之间的平衡呢?方家如何会让她放开两个孩子,做一个不挣钱的工作?她是怎么把束缚自己的大山一座座搬开,然后做了快活的自己呢?
越是沉思,越是好奇,越是了解,就越是痴迷。
直到她说离婚,还是笑的样子,他立刻明白,她不仅仅是搬山,是在劈山。
那种柔软强悍的意志力,美得令人颤抖。
那一瞬间,他被压抑了近三十年的岩浆从山底下喷涌出来,再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他能像她一样,那些山是不是早就搬走了?如果他能和她在一起,是不是会搬得更容易一些?
那么,他想得到她,他愿意付出全部的努力去达成。
婚姻和孩子,确实是两座堪比珠穆朗玛的顶峰。
他有点小小的自傲,又想要去试试看——也许,当真能搬得动了呢?
魏宇想得太过认真,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身边一点清浅的声音。
他心头一拧,转头撞进贺云舒的眼睛里。
那双一直笑着的眼睛,盛满了然和明白。
一瞬间,脚下的地板裂开,迸射出无尽的岩浆,将他整个人淹没了。
浑身上下三百六十五万个毛孔,孔孔张开,更第一次尝到了肝胆欲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