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番对话会令其他人云里雾里,但身处在漩涡中心的两人却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瞬,她像是整个人躲到了海螺里,耳际的声音全都被挡在了厚厚的壳身之外,朦胧难辨。
为什么,他总是这样。
一眼就能看穿别人内心的所有秘密。
明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感情,仅仅只有利用,可他事到如今还残忍地用那种神秘的温情去蛊惑着自己……
用那种忧伤的温柔。
“动手吧。你不是为了现在身后的男人,而站在这里的么?”那位携来了那些陈旧记忆里所有冰雪的白衣青年,在这里轻声启合着素白的双唇,提醒了她。
——不动手的话,这场游戏就无法结束。
而她也会不战而败,亲手葬送了这份拱让到面前的胜利。
这大概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个男人编写好的剧本。
不露声色,却恶意满满地拿捏着人心,他既是上帝,也是恶魔,将人在心理层面残忍摧毁,活生生打落彼岸深渊。
就算在这里开枪射偏了,那么下一枪,他是会手下留情,还是直接夺走自己的生命?
霜叶不敢去想象,这场事关性命的疯狂赌博已经将他们二人推向了一条退无可退的绝路。
令人生厌的空气在周遭弥漫,腰间隔着布料的掌心所传来的热度令她后背渗出了涔涔汗意,如果在这个时候控制自己看向身旁的人的话,或许能为她汲取到几分勇气。
可是原谅霜叶这时弱得连转头都做不到,只能在这里强迫自己抬起枪,使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眼前的男人。
但准星怎么瞄都瞄不准,呼吸不禁由于焦急而开始转变得紊乱,耳边铺天盖地充斥着的,都是海螺里漫溢过了头顶的、喧嚣又澎湃的海潮音。
海浪沙沙作响,吵得人头疼欲裂。
某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在这时像要把她整个人的灵魂撕裂成两半,而在这模糊的视野当下,前方那个有着半长柔顺黑发的青年面容忽然清晰了。
他轻轻地笑了。
游刃有余的姿态像是在说:‘看吧,你始终不舍得杀我’。
可在场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这里说出的分明不是这句话,而是……
“霜叶,我其实把那一百页的全名写完了。”
心脏外围构筑得好好的铜墙铁壁在这句话中被轰然击溃,砰的一声枪响,子弹在这刻脱膛而出。
在视野绽放出血花的那一刹,霜叶脑海里莫名闪过了一段记忆。
那是她在过去不经意时跟陀思提起过自己有在某本书上写过一段故事,而故事最后的男主角很像他。
陀思问,可以给他分享一下那究竟是什么故事吗。
于是她随手在桌面取来一张白纸,在上面寥寥概括了故事的几段梗概。
然后又心血来潮在当初那个故事的后续加上了一段文字,笑了笑,拿起来摆给陀思看——
【所以亲爱的费佳先生,幸运邂逅了西伯利亚妖精的我,愿以永恒的灵魂,凝视着你的心以作回报,纵然未来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而现在这些都破碎了。
就在霜叶摇摇晃晃的,想要摔倒在世界边缘之时,她的腰身忽然一紧,始终时刻陪伴在身旁的人托着她握枪的手,把它珍惜地收了回来。
那道梦境之外的声音轻柔传到了她的耳畔:“好了,小霜叶,就到此为止吧。”
太宰在身后抱回了霜叶,全盘接收了她的悲伤。 眼前扭曲的世界炸开了一片迷幻的茜色, 美丽得如诗句中所描述的火焰。
那是陀思被她射中肩膀后,在白衬衫上洇开的一簇鲜血花丛。
随着射偏的这一枪,内心深处某些翻腾的苦痛非但没有消减, 反而后知后觉地增添了更沉重荒谬的罪孽感,化作巨大的车辙在心头碾压而过。
这个游戏,自对方空枪的那一刻, 她其实就已经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