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地地道道的小镇女人,传统又精明,一辈子耗在裁缝上。年轻时一口吴侬软语,硬是把两只姐妹花拉扯的水灵灵,是小镇最能干的女人,渐显老态,腿脚出了问题,坐上轮椅,一辈子没有走出小镇。
这段时间,外婆的精神状态明显变差。
客厅的节能灯用久了,光线很暗,老人的手搭在她膝上,皮肤越来越松弛,皱在一起软塌塌的。
“你妈妈走后,我老是梦见她们姐妹。梦里她们像你这么大的年纪,也不说话,就看着我笑。”
“身上的裙子还是我给做的,你妈妈的是白色,黄色是阿萸的。两人牵着手站在家门口。我老是梦见,忘不了。”
有些拥挤的房子,硬是被老人腾出来个杂物间,平时锁得很好。她进去过几次,昏暗的房间里有个大衣柜,贴着墙放,沉木制的板面上刻着精细的龙凤花纹图案。
黑漆漆的柜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裙装——格子碎花,半袖长袖,绒布的丝绸的棉麻的,应有尽有,四季裙装配齐了。
外婆一双巧手,是镇上有名的绣娘,尤其旗袍做的最好。
到了这把年纪,老态龙钟,仍有人求上门,只为求一袭旗袍,络绎不绝。
姜春身上穿的纯棉睡裙,也是外婆做出来的,柔软贴身。
老人受不得寒,她把风速调小,又倒了杯温水盛在瓷杯里,“我明天放假呢,咱们早点儿出门就是了。咱去哪儿?”
“到镇西边去看看。”老人喃喃一声,骨头硬朗,眼里早没了年轻时的精明,“指不定是她们出事了,才托梦给我呢。”
外婆出生在马革裹尸的乱世,兄弟姐妹到最后只活了她一个,留在朱家做童养媳,相夫教女。小镇闭塞,迷信思想严重,对通灵的神婆之说深信不疑。
姜春读书多年,信奉科学理性,这些糊弄人的鬼神论她从来不信。
老人一辈子信封神明,家里的烛火台多少年都没断过。关公像,灶王爷,妈祖娘娘,破四旧都好多年了,她仍旧是固执的坚守着信仰。
老人满是唇纹的唇瓣张合着,“她们肯定遇上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姜春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妈妈和小姨只是想你了,想见见你。”
“我要去问问清楚。”外婆很固执。
墙角的供桌上摆着新鲜的水果,弥漫着香火气。
姜春握着她的手,笑了一下,“外婆,我推你回去睡觉吧,明早咱就去婆婆那儿问问。”
照顾老人睡下,看见隔壁还亮着灯,姜春从冰箱里倒了杯牛奶。
她敲门进去,看见姜初实坐在书桌前,“几点了,你还不睡?”
“我睡不着。”姜初实接过玻璃杯喝一口,满唇的奶渍。
“画什么呢?”
姜初实没想遮,摊开手,大大方方露出来给她看。
他今年上初一,正是长个头的时候,以前的小豆芽站起来快赶上姜春了。
姜春凑过去看,厚厚一沓纸上,全是黑白的素描稿,画上的人万千姿态,全是朱蒨。
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的风情跃然纸上。
指尖下意识抚上,她看得出神。
“姐,我想妈妈了。”
纸上沾着浅浅的碳粉,她笑了一下,揉了揉少年难过的脑袋,没说话。
好半晌,她将手里的画纸收好,“你明天还得上课呢,快睡觉。”
镇上的高中举办大型活动,正好撞上高考,索性一口气给学生满放整一周的假。
本意是让高三生考前放松,高二高一的学生就撒欢儿了玩。
看着姜初实的房间熄了灯,她慢吞吞回到床上。
她房间的小窗户正对着寂静的农田,没拉窗帘,月光很亮。
她侧头看着灰墙上的老式日历,明天六月四号,宜祈福宜祭祀。离今年高考还有两天。
已经一年多了,还是没能适应小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