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细节太过微末,以至于连君长夜都忽略掉了。然而,几乎是与此同时,从胸前悬着的那点剑尖上传来一丝颤抖,很轻,却在君长夜心中被放大了无数倍。持剑者显然有所顾忌,并不乱动剑柄,只小心地向外挪动,试图在将伤害降到最低的情况下,将霜寒平稳地自他体内移出。
君长夜盯着胸前逐渐消失的半截剑尖看了片刻,却突然像个真正的魔头那样,低声笑了起来:“不愧是……望舒君,对付起……非我族类者,当真……毫不手软。看来今日,你我之间,是非要……死一个不可了。” 话音未落,君长夜便左肩使力猛地一震,竟不顾胸腔间钻心痛楚,生生将那柄从背后刺来的寒剑逼出体内,而后向前轻巧掠了三步,浑似没有受过伤。他将原本险随曲流岚下坠一并脱手的长刀重新握紧,这才转过身来,似乎打算践行方才的话,再度对在场的其他人痛下杀手。
可他伤势究竟如何,不会有人比月清尘更清楚。他离君长夜最近,一眼便正瞧见对方胸前血流如注。更兼明白君长夜之所以这般心急,甚至故意露出破绽,生生受了这样重的一剑,完全是为了自己,顿时像被大力攥住心口一般,比方才被牵丝控制还要难受,暗道你这傻子,我何时是在乎虚名之人?只需再等一时三刻,等到这牵丝解开了……
君长夜弗一转身,却见身后不远处,月清尘正低头盯住那因失去着力点而猛然下垂的霜寒剑身,握剑的手兀自颤抖不已,连带着剑尖也抖落一层血色。察觉到他的目光,月清尘便猛地抬起头来,眸中火气翻腾,眼角甚至泛起一点红痕,双唇紧紧抿着,很明显是动了怒。
也很明显,是终于摆脱了牵丝的控制。
君长夜胸口骤然一窒,好不容易聚起的一口气险些又散了,下意识想道:莫非他是在怪我,不该冒这个险吗?
可宽慰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印象中那人总是一副清冷模样,君长夜从未见过月清尘大动肝火,除了……在万古如斯的那两次强迫过后。平常跟人置气也都是冷脸相对,像个冰塑的神像,却决不肯做任何失仪之事。这一点令君长夜爱极亦恨极,恨比爱还多些,因为情绪是想法的外露,他始终平静,便是决不肯给任何人机会窥探他的心中所想。
可有一点君长夜确定无比,那就是月清尘已经恨他恨到了骨子里,他该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死在此地。现在动怒,应该是在后悔,方才为什么没有再刺得更深一点。
可此情此景,却难免不让人想到当初二人第一次交欢的那夜过后,自己抱着师尊好不容易捂出点热气的身子,指着胸口方向,说过的那句话。
“以后要杀我,刀子记得往这里捅。”
真是一语成谶。
其实在内心深处,君长夜大概是希望自己死在月清尘手下的,这样的话,就不必时刻担心,会在何时永远失去他。
君长夜眸子微眯,却是再度低声笑了起来,唇齿间尽是咸腥和苦涩的味道。他摇了摇头,不肯再与月清尘对视,索性转身面向庭院内已然被变故惊住的曲阑珊等人,冷笑道:“还有哪个想杀我,一起上便是了。”
他衣服上几乎都是血,又刚刚将那傀儡师斩落湖中,身上杀气四溢,简直像个炼狱里来的煞星。曲阑珊以为那青衣人真的是蘅芜君,不由红了眼眶,可转念想到君长夜与蘅芜君是有杀父之仇,却又不知该如何分解这其中的恩仇了。
她唯恐下一个受害的便是月清尘,正想道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耳边却忽闻几阵异响。这异响,有些来自庭院中那片突然疯了般翻腾不休的黑湖,有些,则是达达的马蹄声。
月清尘自然也听到又有人来了,不由向外一瞧,只见院墙外烟尘飞扬,竟是自皇宫方向驶来了一队轻骑。为首女子一袭雪白劲装,背负长弓,飘扬的旌旗上绣着火红的弓箭家纹,显然是风家的人。
这些人来得极快,那女子显然也瞧见了方才发生在这府中的一切。待行至院墙几步以外,她便挥手示意身后人停步,而后自背后取下朱红长弓,又从身旁的司箭侍女手中接过羽氏特制的信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