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带护卫离开,只想给各自一点喘歇余地,她并未打算彻底决裂。
直到他重提——成亲吧,不管发生何事,他都要娶她。
她感动之余,猛然记起,他是家主,家中有七百来号人,绝不是她原来想象的父母双亡、孑然一身的青年!
娶她?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一旦出事,他和他的家族、生意也将受到严重牵连,甚至,从此一蹶不振。
何苦拖一个大家族下水?
责任面前,愤怒已微不足道。
关键时刻,护他周全之意,战胜了对他的恨意。
两者叠加,她下定决心,借此良机,与他一刀两断。
于是她寒着脸,留下诀别一吻,如她希望的那般,心平气和,宣告他们恩断义绝。
她生怕失态,也怕自己心软,撵他走时,根本没勇气直面他痛苦的容颜。
他会有好归宿,孟四小姐出身尊贵,才貌双全,对他情根深种……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秦茉斜斜靠在榻边,忆及此处,冰封的心融为热泪,潸然而下。
他们相识两个月,对于漫长时光中的缘起缘灭,生死轮回,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瞬罢了。
她不知希望落空后的每个日夜,她于失神之际或梦回时会否后悔;也不知余生听说他与旁人共结连理、儿孙满堂后,是否有所感触。
她只知道,她终将承受往昔甜蜜带来频繁的割切。
闭目而歇,为求暂忘烦忧,不料她刚躺下一阵,急促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姑娘!姑娘!杜指挥使驾到!”翎儿人未到门边,已低声呼喊。
秦茉只觉一瞬间坠入黑暗冰湖,全身刺痛且寒彻心肺,溺于其中,连喘息的机会也无。
她颤栗着爬起,回望父母遗留下的妆奁,霎时间有种错觉——她又在做梦了。
这两日是她苦日子的巅峰吗?
从昨夜起,磨难如齿轮般绞动不息,被贺祁下药,被容非所救,被孟涵钰撞破……尚未从别离的愁苦中缓过气,消失多日的杜栖迟亲自找上门?
她和杜栖迟之间,可没几分情谊啊!
按照燕鸣远所言,杜栖迟为人冷淡,向来不为多余之事、不道虚妄之词,每行一步皆怀藏目的……
又一个使秦茉肝胆俱裂的事实摆在眼前。
容非上午刚离开秦园,杜栖迟午后就到?这么巧?
不,不不不,她可以恼他的存心欺瞒,但理当相信,他绝非因一时愤怒而出卖她的奸诈小人。
无论如何,这次,她得一个人去面对荆棘丛生的困境。
院中暖阳融融,西风舒爽,秦茉却手足僵硬,如身处凛冽寒冬,额角背心隐隐渗出冷汗,仿佛下一刻,便要凝结成霜。
待她理好裙裳,匆忙迎出,杜栖迟已带了十余名青脊官员,毫不客气跨入二门。
与此前截然不同的是,杜栖迟没穿她那身玄青色的男子袍服,而是身着紫酱色交领纱衫以及浅灰色百褶裙,又强行在外披了一件黑色披风,以掩盖女子的柔美之色。
灿然秋光下,娇小玲珑的她,自有一股威严不可侵犯的肃穆,与年龄全然不符。
她一如既往戴着硬银线口罩,只露出弯柳细眉与秋水杏眸,目光如有意味深长的笑,像极了秦茉反复梦见的那双眼睛,教人不寒而栗。
秦茉深吸了口气,垂目,屈膝行礼:“杜指挥使大驾光临,秦家上下有失远迎,实在惭愧。不知杜指挥使到此所为何事?”
杜栖迟水眸迷离,端量秦茉泛红的眼眶,淡言道:“听说秦东家搬回家了,我顺道探望,该不会……惹人厌吧?”
她此前嗓音沙哑得可怕,今日却忽然变得清脆流转。
秦茉微微一愣,不敢多言,赔笑道:“岂敢?杜指挥使真会说笑。”
嘴上这么说,可她内心终归不乐意,迟缓的行动无意间暴露其真实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