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奚咏已经十九,却也未曾见过小女儿及笄的场景。嘴上说着不合礼仪,偷看的神情却比谁都还要专注。看他那副样子,奚柏实在忍不住,不敢发出声响,只得在心中放声大笑,憋得十分辛苦。
奚咏凝神注视着正厅,只觉得闻绮年的身影娉婷。
待她走近,他仔细一瞧,鬓发如云,饱满的额,鸦黄坠珠下,是轻轻扫了些樱红胭脂的如玉面庞。黛眉清淡,又以黑白分明的眼眸最为吸引人,简直流盼生光,只不过尽显冷淡,叫人不敢侵犯。
奚咏差点挪不开眼睛,心中有些淡淡的愉悦,他听见大哥低声道:“小姑娘真的算是长大了。”
他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枝素夫人请了奚夫人为闻绮年做簪礼,又说了好一番颂词,这才礼毕,大家都欢笑起来,庆祝少女成人。厅内氛围热闹,欢声笑语。
礼成,闻绮年也不多耽搁,用过午膳后就回了厢房,打算再收拾收拾行李。而枝素夫人就在这时候走了进来,屏退了下人。
猜她有临行之话交待给自己,闻绮年顺势坐下,等着枝素夫人出言。
不料,枝素夫人只是郑重地递给她一个小巧精致的木盒,上面还紧紧扣了锁。
也不再口称“琦年”,而是哽咽道:“小小姐,今日你终于成人,只可惜你的母亲并不在场,奴婢想,她就是在天上看到,也会极高兴。”
毕竟是照顾着她长大的女人,语气竟这样卑谦,况且又是谈到这副身躯的母亲,闻绮年有点排斥,轻微叹了口气,不言不语。
说起小姐,枝素夫人泪眼盈盈,赶紧忍了忍,平静了面色继续道:“十五年前,奴婢奉她之命、受她之托,立誓要护你一世周全。但其实我知道,你身为景桓山庄的血脉后代,注定向往闯荡,断没有像其他普通人家的女子一样早早嫁人的道理。所以这些年来,奴婢为你管理着名下那些地产铺子,不敢有半分懈怠。只等如今你要出发时全数奉上。”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她打开了木盒,里面是厚厚一沓的银票和契约,沉沉搁在闻绮年手中。
闻绮年只瞥了一眼,抬头看向枝素夫人。这个精练能干的女人不知在何时已有了些微白发,曾经犀利的双眼也显出几分沧桑,眼角带上了不少细纹。闻绮年后知后觉,她已陪伴了自己十五年整,而这是个不小的数字,蕴含了数不清的日月光阴。
而现在,她依旧拿出了这个木盒,这个她呕心沥血经营多年才翻了几番的所有财产。
她把自己当成最宝贵的唯一的孩子。
明明自己从来没有做到哪怕半点孩子应做的事。
闻绮年心中弥漫着一味名为“心酸”的情绪,还有自责。
人心毕竟都是肉做的,她顿时惊觉,这些年自己只愿意沉浸在灰暗的小世界中,就连不时理会奚咏都觉得不胜其烦,更别说是主动与枝素夫人相处交流。
顶着枝素夫人坚定的眼神,她默了默,拿出一大半银票塞了过去,不容拒绝。
这些又何尝够呢?她想,自杀倒是解放自我,可欠下的这么多人情债又该怎么还?
闻绮年第一次陷入了迷茫。天地之大,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傍晚,她拿了一碗鲜味羊肉羹去寻小石头。小石头已经十岁有余,早成长为了一只威武霸气的大狗,不方便生活在她房内,就被带出了厢房,负责看守后院。
她唤了声,大狗立即呜咽着跑了过来,亲热无比。它一身乌黑点缀白斑的皮毛,就像缎子一般油亮光滑;雪白的爪子是像四朵梅花;那条撅着的尾巴不停摇摆着。
闻绮年蹲下,轻轻将小石头揽入怀中,吻了吻它的头顶。小石头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便也静静靠在她的颈间,不动也不吠,一眼也没看地上那碗肉羹。
小石头总是这样通人性,乖巧地陪伴她度过了许多个低沉的日子。
狗的寿命也就是十几年。闻绮年心中清楚,泛起不舍,又摩梭了小石头好一会,面容哀伤,认真地与它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