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他究竟使了多少力气,而且柱子的根基尚浅,顿时变得不太稳固,微微晃动着。
他墨眸虚起,又是干脆利落的一脚,这下,木柱应声而倒,向后砸在台阶上,两侧扬起无数飞尘,弄脏了视线,将白鸿光的身子湮没了去。
山林中惊起众多飞鸟,周围有几只灰扑扑的乌鸦也盘旋到了上空,在那处喑哑地哀鸣着。
闻琦年一惊,有些愣愣地:“你做什么?”
“人都没了,”奚咏凝视着倒下断裂的柱子,像是叹尽了肺腑之间的怒气,语调轻缓,“身体还有什么用?”
可他这么做,岂不是对白鸿光不敬?
“这实在不像你会说的话。”她蹙起了眉,不大认同。
奚咏闻言,居然低头轻轻一笑,光影中,神色无法分辨:“式玉,那你觉得我会说什么呢?”
此刻,闻琦年竟突然有些猜不透自己认识了十五年的竹马到底在想什么。
她本以为他会说什么呢?
向来风度翩翩、高风亮节的奚公子,琼城众人交口称赞的如玉君子,定会觉得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好像也并非如此。
她讲不出自己的想法,只得怔怔地望着对方,思绪一片混沌。
“君子行于世上,只求问心无愧,”奚咏唇边的笑意始终没有淡去,轻声地自言自语着,“这是父亲对我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要问这世间谁对他的期望最高,那定是父亲奚敬轩。
犹记当年,在大学儒的书房中,挂着一副行书字画,是奚敬轩最为喜爱之物。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二十六字。
“君子,恭而不难,安而不舒,逊而不谄,宽而不纵,惠而不俭,直而不往。”
外人眼中只知道,奚敬轩花了十九年,教出了一个极为满意的小儿子,就连奚家祖父,也会夸一句:“咏儿实乃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立于我侧,的确是芝兰玉树。”
“但父亲从来不会告诉我的是,君子就算再克己复礼,循规蹈矩,却依旧难以避开小人戕害。”
冷笑着的俊美公子站在山阶前,精致的眼眸不再似往日般明亮,蒙上了一层阴翳:“君子,能对小人做些什么呢?”
公子负手而立,那身暗灰缠枝莲纹锦长裳被雨水浸透,复而半干,已是微皱,脚边则静静躺着一柄沾满尘土和雨水的玄剑。
沉默良久,他忽然将自己所穿的外袍脱下,披在了尸体上,若有所思地说道:“人魂一散,只剩下死物罢了,叫胥山派来收尸最为合适。”
山脚下,绿林森森,奚咏面无表情,发冠歪斜,墨丝在雨后的清风中乱舞,向来挺直的脊梁弯了下去,褪下外袍后,只穿着浅灰的里衣,阴沉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木桩上,和从前大不相同。
这样一说后,闻琦年也明白了,白鸿光毕竟属于胥山派的弟子,他们贸然去做一个无名坟,自然是不合适的。
但问题不在此处,而是奚咏的情绪变得十分异常。
她那双秀丽的柳眉皱了皱,只得强行把其他事宜抛之脑后,思索着如何开解沉郁的奚咏。
一时间,两人无话可说,站在原地,心绪各异。
乌鸦又飞回了树冠间的巢穴,好一阵摇头晃脑,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挺着胸脯,鸣声粗厉嘶哑,一双黑亮幽幽的眼睛冷冷打量着树下。
片刻后,闻琦年想到了合适的劝慰之词,刚打算开口出言,却不料被一道厉呵打断。
“你们是何人,胆敢毁坏我派的警示柱!”
一群易璋派弟子匆匆从山顶上冲了下来。
原来,从易璋派设立在山顶的瞭望台向下俯视,就能够清晰地瞧见山脚阶前的景象。片刻前,瞭望台的值班弟子瞥见了山下,发现警示桩被毁,连忙向掌事上报。
掌事随即派了些弟子下来一探究竟,下令要将挑衅门派的人抓回分堂。
奚咏恍若未闻,从容不迫地捡起了剑,抚了抚,面容冷峻,以手揩拭着脏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