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了,不用哭了。”他贴着她的鬓角安抚,自己却也好不到哪去。
不归抓着他的后背,仿佛是初次这样痛快地哭出来。
前世他死了,他烧成灰了,她不能哭。后来她成帝王了,天下没有能束缚的了,可泪都叫火灼干,哭不出来了。
再随后重生,近五年的失而复得,不必哭了。
那些隐忍按捺压制的痛苦和情意埋在表面的岁月静好里,以为就此渐渐自行磨去。
从小所有人就嘱咐她,殿下有疾,应收性敛心,情绪不宜波动,喜怒哀乐不宜剧烈。
欢喜也克制,怒火也压制,就连哀丧也下意识地不敢痛。怕松了这一切,一切便都收不住。
不敢欢喜,便不知了喜欢。不敢放哭,便不知了深爱所在。
生生把……最好的时光耗费了个殆尽。
不归抓着他,断断续续地唤着他的名字,哭得淋漓。
楚思远顺着她后背,声音沙哑:“你还没回答我呢。我爱你,你呢?”
用了两世,前后十五年,才悟出了这样来之不易的一个字。
漫长,不是拖沓;曲折,却也不离奇。
一眼的目成心许是一刹那,随后的两心相钟却要耗费一生。
本就不轻易,本就坎坷。
繁华与缟丧退去,才来到了这里。
“我爱你。”
——这一生,从此不必坎坷。 夜间,大殿中的封王宫宴,主角却没有到场。
座下众人看着宫人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四公子却迟迟未来,联同骤然请兵出宫的公主也没有回来,不由得心生疑虑。
高座的宗帝起初有些郁色,后来不知宫人来汇报了什么,宗帝露了笑意,随即扬手挥起:“开宴,不等他们了。”
他们。
定王捏紧了玉杯,指尖略有些泛白。
“不是说……只杀楚思远吗?!”
冯御史拍案:“四皇子不过是棋,公主才是最难铲除的,不趁此良机还待何时?等着公主反过来将我冯家赶尽杀绝吗?”
他兀自愤怒与惊惧:“不行,此计不可行!”
他是亲眼见过她年少病发的模样的。她一瞬面无血色,连唇都发白,手抓皱桌上一叠纸,鬓边冷汗瞬即便滑落。
她那样的身体,一旦染上时疫,即便当朝得治无误,可来日、来日……
他是恨她,却绝不想她殒命。
“万不可行此策,舅舅,我们必定有更好的法子击败他们,不能行此阴鸷手段!”
他徒劳地劝告着,冯御史正要气急呵斥,冯太师敲了龙头杖:“思平。”
他合手行礼:“外祖,请您多多斟酌,此计不通……”
冯太师温和地打断他:“好,你说说,何处不通?”
他拼命搜刮着:“以疫毒投放一城,不分青红皂白地损满城性命,有伤天道。”
“你只看眼前性命,来日呢?公主女流专断、藐视礼法,来日若扶四子继位,他们管得了这庙堂与天下?届时不论他人性命,我们江南一段,又有几成把握得活?”
“启用这一批贼寇,着实、着实冒险!万一他等败事,牵连我冯家,那该怎么办?”
“此事你不必担心。”太师两手叠在龙头杖上,“倘若他们果真能避灾祸,匪贼连同疫毒都不能击杀他们,老夫也不怕他们顺藤摸瓜。贼中有更令他们畏惧的把柄。这个亏,他们只能咽。”
他规劝到无可再说,眼角都急红了:“外祖、舅舅,你们不该瞒我此事!”
“不瞒你,你该如何?”太师摇了摇头,“定王,你是陛下的长子,你是王!老夫两朝帝师,子荫封族,经营日久才有这族中大蔚之象!民间常道,富贵不过三代,我冯家于江南代代为富,临老夫这才有贵之兴芽。来到定王此处,荣光至极,也履冰之至!”
太师敲着龙头杖,迭声长叹:“孙儿,外祖历经三朝,告诫你一句:皇家不该出情种,若出,天下必有祸端。”